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默中流逝。谭韫航的小屋如同后山一块被遗忘的石头，再无人问津。
他依旧每日出门，归来，熬药，倒药，周而复始，像一架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是这架机器的能耗似乎越来越低，动作间透着一种无生气的迟缓。
小七不敢再提任何关于攻略或实验的字眼，整日蔫蔫地趴在角落，连糖都吃得少了。
它看着宿主一日比一日沉默，一日比一日苍白，那层冰壳厚得让它都感到窒息。
另一边，林风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修炼和家族事务中，他刻意避开后山那片区域，试图用忙碌麻痹自己。
但那日谭韫航苍白着脸、死死护着兔子、眼神冰冷又脆弱的模样，总在不经意间闯入他的脑海，带来一阵阵烦闷的刺痛。
他知道自己不该再想，那个人所有的柔软都是假象，所有的不经意都是计算。可心绪却像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
这日，林风奉命去家族库房清点一批新收购的药材。
库房内药香混杂，几名药师学徒正在一位管事的指导下分拣药材。
“林风师兄。”管事见到他，连忙行礼。
林风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些药材，正准备开始工作，却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杏色衣裙的少女，正蹲在地上，仔细检查着一筐刚送来的凝血草。
她动作娴熟地将品相上乘的草药挑出，又将一些带有瑕疵或混入的杂草剔除，手法快而准，侧脸专注而宁静。
似乎是察觉到目光，少女抬起头来。面容清秀，不算绝色，但一双眼睛明亮有神，透着股聪慧灵动的劲儿。
见到林风，她落落大方地站起身，行了一礼：“林风师兄。”
“这位是？”林风看向管事。
“回师兄，这是苏婉姑娘，是苏家药铺派来协助我们验收这批药材的。苏家药铺是咱们的老合作方了，苏姑娘别看年纪小，一手辨药制药的本事可是得了苏老爷子真传的。”管事连忙介绍，语气带着几分推崇。
苏婉微微一笑，笑容爽朗：“管事过奖了，只是家中世代做这个，熟能生巧罢了。林风师兄可是要清点药材？需要我帮忙吗？”
她的态度自然又不失热情，与某人那种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林风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有劳苏姑娘。”
接下来的时间，苏婉展现出了极其专业的素养。
她对各种药材的性状、功效、炮制方法乃至最佳产地都如数家珍，不仅能快速分辨优劣，还能指出库房中一些存放不当之处，提出改进建议。
言谈间条理清晰，语气轻快，让原本枯燥的清点工作都变得轻松了不少。
“这凝血草，若是用清晨带露采摘的，效果最佳。炮制时火候尤其关键，过了则药效流失，不足则难以储存。”苏婉捻着一株草药，侃侃而谈，眼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对药道的热爱。
林风听着，不由自主地走了神。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会对着一株草药凝神许久，会用最简陋的工具熬制出效果奇佳的“培元糊”，会对劣质药材流露出近乎嫌弃的表情。
那个人……
他猛地掐断了思绪，心底泛起一丝烦躁。
“林风师兄？”苏婉注意到他的走神，疑惑地唤了一声。
“没事。”林风迅速收敛情绪，语气恢复平淡，“苏姑娘懂得很多。”
苏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雕虫小技，比不上林风师兄修为精进，年少有为。”她话语里带着真诚的钦佩，目光清澈，毫不掩饰对林风的欣赏。
清点工作很快完成。苏婉告辞离去前，还特意说道：“日后林家若再有药材方面的需求或疑问，林风师兄随时可以来苏家药铺寻我。”
杏色的身影消失在库房门口，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与某人身上清苦草药味不同的馨香。
管事在一旁感叹：“苏姑娘真是又能干又和气，谁要是能娶到她，可是有福气了。”
林风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苏婉离开的方向，目光有些复杂。
之后几天，林风又因几桩事务与苏婉有了接触。
每一次，苏婉都表现得体、专业且友善。她似乎对林风很有好感，会主动找他讨论药材相关的问题，偶尔也会带来一些自家制作的、口味清甜的药膳点心分享给他。
“林风师兄尝尝这个，是用紫云英蜜和茯苓粉做的，安神补气，对修炼后的疲乏很有效果。”苏婉递过一个精致的小食盒，笑容明媚。
林风看着食盒里造型精巧的点心，又想起那黑乎乎却效果显着的“培元糊”，和那罐被遗弃在风中、最终干涸的百草酿。
他沉默地接过，道了声谢。点心的味道很好，清甜不腻，远胜某人那些实验品。
周围开始有人打趣。
“我看苏姑娘对林风师兄很是不一般啊！”
“郎才女貌，又是同行，多般配！”
“可比那个来历不明、阴阴沉沉的谭韫航强多了！”
这些话语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林风的耳朵里。
是啊，苏婉很好。
阳光、开朗、专业、家世清白、对他有意。
一切都符合常理，符合期望。
他应该感到轻松，甚至庆幸，终于可以摆脱那段混乱的、被算计的、令人窒息的关系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那片空落落的地方，并没有被这明媚的阳光填满，反而变得更加空洞和烦躁。
他甚至有一次，下意识地拿着苏婉给的点心，走到了通往后山的那条小径入口。
然后，他停住了脚步。
他看着那条熟悉又陌生的小路，尽头是那间紧闭的、死寂的木屋。
他站了很久很久。
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看到，在他转身后不久，那间木屋的门，第一次在非采药时间被推开。
谭韫航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目光平静地望着小径入口的方向——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风送来远处隐约的欢声笑语，其中似乎夹杂着某个少女清脆的嗓音，和某个他熟悉的、却许久未闻的、低沉的应和声。
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
指尖冰凉。
脑海里，小七担忧地小声问：【宿主，你没事吧？】
谭韫航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握紧了手掌。
仿佛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