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时，珠母村像被裹进了一张白绒毯。打谷场的麦秸垛顶积着厚雪，像一个个圆胖的雪馒头；百草园的药圃覆着层薄冰，晶莹剔透的冰壳里裹着干枯的药草，倒成了天然的标本。林安踩着积雪往学堂走，木屐踏在雪地上发出“咯吱”的轻响，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长，阳光照过来，折射出细碎的光，晃得人眼睛发花。
“林先生！”小远从学堂里跑出来，棉袄裹得像个粽子，手里捧着个陶盆，“您看，我们把晒干的清神花和灵麦粉混在一起，蒸了花糕！”陶盆里的花糕透着淡淡的紫色，热气氤氲中，清神花的香气混着麦香漫出来，驱散了寒气。
林安接过陶盆，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壁，笑着说：“你们倒会想办法，这花糕看着就好吃。”他侧身让小远先进屋，目光落在学堂门口新立的石碑上——那是用去年伐倒的青云木余料刻的，上面刻着“守土者”三个大字，是阿依娜亲手写的，笔锋温润却有力，被雪衬得愈发清晰。
屋里暖意融融，十几个孩子围坐在火塘边，有的在翻看着泛黄的灵脉图谱，有的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简易的聚灵阵，还有的在给窗台上的药苗裹保温布。玄水道人坐在主位，手里捻着串灵木珠，正在给孩子们讲离尘界的古史：“……当年灵脉枯竭，不是因为天灾，是人心贪妄，过度抽取灵气炼那些旁门法器，才让大地裂了缝，江河断了流……”
“那后来呢？”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问，她是今年新来的，父母是从南边迁来的灵农，“是不是像先生们说的，靠曾祖父他们种灵麦、育药苗，一点点把灵脉养回来的？”
玄水道人笑着点头：“是啊，那时可难了。你曾祖父林老大人，带着弟子们在裂谷边守了三年，用聚灵珠母的灵气一点点润土地，手指冻得流脓都不肯停。还有墨渊先生，为了找能净化浊灵的冰莲，在极北冰原待了整整一个冬天……”
火塘里的柴火烧得“噼啪”响，映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林安把花糕分给大家，听着玄水道人讲那些久远的故事，忽然想起阿依娜今早说的话——她去总宗交年度灵脉报告时，看到了新绘制的离尘界灵脉图，原本断裂的支流，已有七成都重新连通了，用朱砂标出来的“旺脉区”比去年多了整整三块。
“先生，”小远啃着花糕，含糊地问，“我们今年冬天要培育新的灵麦种吗？去年您说的耐寒品种，我和石磊他们试过用玄水珠的灵气催芽，有三成发了芽呢！”
林安刚点头，屋外忽然传来阿依娜的声音，带着点急促：“林安，你快出来看看！”
他放下陶盆往外走，只见阿依娜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指着天空。林安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云层里透出一道淡淡的金光，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云层深处往下落，速度极慢，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灵压。
“是灵使！”玄水道人也走了出来，捻着珠子的手停住了，“总宗的灵使仪仗，至少有五十年没降过珠母村了。”
金光落在离老槐树不远的空地上，化作一道光幕，光幕散去时，五个身着银甲的灵卫簇拥着一位白衣人站在雪地里。白衣人手里捧着个玉盒，看到林安，微微颔首：“林先生，总宗令，召您和阿依娜先生前往离尘殿，商议扩修灵脉护罩之事。”
阿依娜皱眉：“扩修？不是说护罩还能支撑十年吗？”
白衣人叹了口气：“北边黑风谷的浊灵又有异动，上个月监测到护罩出现了三道细纹。总宗决定提前启动扩修，还说……需要借用珠母村的聚灵珠母核心。”
林安的心沉了沉。聚灵珠母核心藏在村下的灵脉枢纽处，是珠母村灵脉的根，也是当年林老大人用半生修为温养的精华。借走核心，珠母村的灵脉至少会衰败三成，这几年辛苦培育的灵田和药圃，怕是要毁于一旦。
“能否容我们商议一日？”林安说。白衣人点头：“明日此时，我再来听答复。”说罢，金光再起，一行人消失在光幕中。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阿依娜的发间，瞬间融化成水珠。她握住林安的手，指尖冰凉：“不能借，一旦核心离开，珠母村就完了。”
孩子们也围了过来，小远攥着拳头：“我们可以自己修护罩！我和石磊能再改进聚灵阵，说不定能补上细纹！”
林安看着老槐树下那片被金光压出的浅坑，又看了看孩子们冻得通红却满是倔强的脸，忽然想起玄水道人刚才讲的故事——当年林老大人守在裂谷边，弟子们也是这样，明明冻得直抖，却没人说过一句“放弃”。
“先回屋吧，”他拍拍阿依娜的手，声音平静下来，“把玄水道人、石磊他们都叫过来，我们画张详细的灵脉图，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总宗要护罩稳固，我们要珠母村安好，未必没有两全的路。”
火塘里的柴添了新的，火势更旺了。林安铺开巨大的灵脉图，阿依娜研墨，玄水道人在旁标注历代护罩修补的记录，孩子们则搬来小板凳，挤在周围，手里捧着没吃完的花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图上那些交错的红线——那是离尘界的灵脉主干，珠母村的位置像颗心脏，被无数细线连着。
“你们看，”林安指着图上黑风谷的位置，“这里的浊灵异动，是因为当年断裂的支脉没接好，浊灵顺着裂缝往外渗。如果我们能在黑风谷附近重开一条支流，引干净的灵脉水冲散浊灵，护罩的压力自然会减轻，未必需要动用核心。”
阿依娜眼睛亮了：“我记得墨渊先生留下过一本《异脉疏导术》，里面提过用‘反向聚灵阵’引浊灵入地，再用灵麦根须吸收净化……”
“我知道！”小远忽然跳起来，“去年我们种的耐浊灵麦，根须能在浊水里生长，还能把浊气变成养分！”
玄水道人抚着胡须笑了：“好小子，你们偷偷试种的耐浊灵麦，原来在这里等着派用场呢。”
雪下了一整夜，屋里的烛火也亮了一整夜。灵脉图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孩子们用炭笔标注出耐浊灵麦的最佳种植区域，阿依娜算出了反向聚灵阵的参数，林安则拟定了借用邻村灵脉支流的路线——那是当年他和阿依娜一起疏通的“青溪脉”，如今水流充沛，足以支撑新支流的开凿。
第二天清晨，白衣人再来时，看到的不是犹豫的答复，而是一份详尽的《黑风谷灵脉疏导方案》，附着孩子们连夜画的耐浊灵麦生长曲线图，还有林安用玄水珠灵气封印的样本——一株长在浊水里的灵麦，根系洁白，穗子饱满，丝毫不见枯萎。
“这……”白衣人翻看方案时，手指微微颤抖，“总宗测算过，就算动用核心，护罩也只能多撑五年。但按这个方案，不仅能补好细纹，还能让黑风谷的浊灵彻底净化，一劳永逸。”
林安说：“珠母村的孩子能种出耐浊灵麦，珠母村的灵脉也能支援青溪脉的分流。我们可以派一半的人手去黑风谷，剩下的守着村子，两边都不耽误。”
白衣人深深鞠了一躬：“林先生，阿依娜先生，是我狭隘了。总宗决定，调拨十名灵匠来协助开凿支流，所有消耗由总宗承担。”
雪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老槐树上，积雪簌簌落下，像撒下一场金粉。孩子们欢呼着去准备灵麦种子，阿依娜笑着把方案折好，塞进林安手里：“看来这个冬天，我们有的忙了。”
林安望着远处孩子们扛着锄头往村口走的背影，他们的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一串，像条蜿蜒的银线。他忽然想起林老大人日记里的一句话：“所谓守护，从不是死守一块地，是让每一寸土地都能长出希望。”
火塘里的火还没灭，烤着的灵麦饼散出焦香。玄水道人在哼着古老的调子，阿依娜在收拾行囊，小远他们已经在装耐浊灵麦的种子袋上贴好了标签——“珠母村·冬藏一号”。
这个冬天，珠母村没有借出核心，却借出了更珍贵的东西——那些在灵脉滋养下长大的孩子，那些在土地里扎下的根，还有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信念。林安知道，当春天到来时，黑风谷会开出新的花，珠母村的灵田会结出新的麦，而离尘界的灵脉，会像这雪下的种子，在蓄力之后，长出更茂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