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面对这位铁血司令那近乎九十度弯下的、钢铁般的腰，姜绵绵眨巴着大眼睛，小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呀？
她的小脑袋瓜还没想明白，注意力就瞬间被后半句话给勾走了。
比“大黑鱼”还要大的新玩具？
“要！”她想都没想，重重地点头，声音清脆响亮，生怕对方反悔，“要玩！现在就要玩！”
龙振国直起身，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看了一眼旁边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的叶知秋，心里把航天系统这帮“骗子”骂了一百遍。
说好的君子协定，公平竞争呢？结果你们又是巧克力又是“糖心炮弹”的，搞不对称竞争！不讲武德！
于是，在航天研究所全体科研人员“恭送瘟神”般的热情欢送下，姜绵-绵，这位华夏气运的人形聚合体，被龙振国司令亲自抱上了直升机，浩浩荡荡地奔赴下一个“游戏现场”——位于渤海之滨的“深海”项目研究所。
螺旋桨的轰鸣声中，戈壁滩的漫天黄沙被远远甩在身后，取而代之的，是湿润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
研究所的主体建筑，像一头巨大的灰色巨鲸，匍匐在海岸线上。没有高耸的测试架，只有深入地下的、深不见底的巨大船坞和测试水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机油、金属和大海混合在一起的独特味道。
研究所的会议室里，气氛比戈壁滩的冬天还要冰冷。
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正模拟着一片深邃的蓝色海洋。一艘代表己方潜艇的绿色光点，正在缓缓移动。突然，它前方亮起一个红点，代表敌方舰船。
绿色光点发出一圈无形的声波，像水中的涟漪一样扩散开去。
“嘀——”
声波精准地命中了红点，反馈回清晰的数据。
“发现目标！方位0-7-5，距离三十七公里，型号判断为‘伯克级’驱逐舰！”一个年轻的声呐工程师，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
然而，他话音未落，屏幕上的局势就瞬间逆转。
那道他发出的声波，在击中目标后，并没有消失，而是继续在海水中传播，像一个在寂静的黑夜里大喊“我在这里”的傻子。几乎是同一时间，那个红点周围，立刻亮起了数个新的红点，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迅速朝着绿色光点的方向包围过来。
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冰冷的、血红的大字：【声呐信号已暴露！我方位置锁定！模拟对抗失败！】
“操！”
主持会议的声呐总工程师陈工，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头发乱得像鸟窝的技术狂人，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
“又是这样！我们的‘顺风耳’，他妈的就是个广播站！一开机，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在这儿了！这还打个屁！”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再不成功我就要爆炸”的低气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就是他们面临的死局。他们研制出了世界上最灵敏的声呐系统，探测距离是美军现役装备的一倍还多，是真正的“千里眼”、“顺风耳”。
可这只“顺风耳”，在听清敌人脚步声的同时，自己的呼吸声也大得像打雷。在深海这片“黑暗森林”里，暴露，就意味着死亡。
龙振国司令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愁云惨淡的景象。他身后，跟着钱老、王建国，以及那个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小小身影。
“怎么样了，陈工？”龙振国沉声问道。
陈工看到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颓然地摇了摇头：“司令，还是老样子。我们……我们造出了一个世界上最亮的灯泡，可它只能照亮别人，同时也会把自己烧成灰。”
龙振国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知道，这个问题不解决，“深海利剑”就永远只是一把只能在自家澡盆里挥舞的玩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姜绵绵被会议室中央那个巨大的潜艇模型吸引了。
那是一艘按照一比十比例制造的潜艇剖面模型，内部复杂的管道、仪器、舱室都清晰可见，充满了冰冷的工业美感。它太大了，大到姜绵绵可以轻易地钻进去。
“龙爷爷！”她拉了拉龙振国的裤腿，指着那个大模型，眼睛亮晶晶的，“这就是你说的，比‘大黑鱼’还大的新玩具吗？”
“对。”龙振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那……我可以在里面玩躲猫猫吗？”
“躲猫猫？”
在场的所有专家都愣住了。他们在这里为了国之重器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这小丫头居然想在这里面玩躲猫猫？
龙振国看着姜绵绵那充满期盼的小脸，再看看会议室里这群垂头丧气的专家，鬼使神差地，他点了点头：“可以！今天，这个‘大黑鱼’，就是你的玩具！”
他现在只想让所有人都从这个该死的失败循环里暂时解脱出来，哪怕只有一会儿。
“耶！”姜绵绵欢呼一声，在罗青用仪器快速扫描确认安全后，她就像一只灵活的小猫，一溜烟地钻进了潜艇模型那复杂的“肚子”里。
游戏开始了。
一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肩负着国家未来的顶尖专家，此刻正像幼儿园老师一样，围着一个大模型，笨拙地找着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绵绵，出来吧，我们看见你啦！”王建国扯着嗓子喊。
“找不到！找不到！”模型深处，传来姜绵绵得意洋洋的、闷闷的声音。
陈工靠在模型外壳上，心烦意乱。他满脑子都是那些该死的声波和数据，对这个幼稚的游戏提不起半点兴趣。
就在这时，那句足以载入共和国海军史册的童言稚语，从模型内部，清晰地、又带着一丝模糊地传了出来。
“王爷爷，我躲起来了，你们找不到我！除非……除非你们能把耳朵贴在墙上听！”
把耳朵……贴在墙上听？
这句话，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陈工那被无数复杂公式和数据塞满的大脑。
他整个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猛地僵在了原地。
耳朵……贴在墙上……听。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把声音“喊”出去，让它传得更远，更清晰。
我们一直在想怎么在“喊”完之后，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别人发现。
可我们……为什么从来没想过……
让潜艇自己，变成那只“耳朵”呢？
一道前所未有的、颠覆性的光芒，像超新星爆发一样，轰然照亮了他思维的整个宇宙！
“不是发射……是感知！”陈工的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
“什么？”旁边的助手没听清。
“是伪装！声学伪装！”陈工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癫狂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光芒！
他一把推开所有人，冲到环形屏幕前，夺过一支光笔，双手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我们错了！我们都错了！”他像个疯子一样，在屏幕上那艘潜艇的三维模型上，疯狂地画着什么。
“我们为什么要用一个大喇叭去喊？我们为什么不能让整艘潜艇，都变成一片会‘呼吸’的皮肤？！”
他飞快地在潜艇的外壳上，布满了无数个密密麻麻的微小光点。
“看！我们不用一个大功率的主动声呐去‘ping’！我们用成千上万个微型声呐单元，遍布整个艇身，发出极其微弱的、不同频率的、看似杂乱无章的声波！这些声音组合在一起，听起来，就和这片海洋本身的背景噪音，一模一样！”
“敌人听到的，不是‘嘀’的一声警报，而是海浪的声音，是鲸鱼的声音，是海底地壳运动的声音！是我们‘教’给它的声音！”
“而我们的潜艇呢？它的外壳，用上最新的声学超材料，它不再是被动地接收回波！它是在‘感知’！它能分辨出，哪一丝声音，是它自己发出去后，被目标反射回来的‘回响’！它不是在用耳朵听，它是在用皮肤去感受整个海洋的脉搏！”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专家，都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个被陈工画得乱七八糟，却又蕴含着无上真理的模型，大脑在经历短暂的宕机之后，瞬间被一场席卷而来的思想核爆，彻底掀翻！
对啊！
对啊！
这他妈的……不就是终极的“躲猫猫”吗？！
不是让自己不出声，而是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和环境融为一体！
这不是静音，这是伪装！这是欺骗！这是把整片海洋，都变成了自己的保护色！
“我操……天才……”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快！建模！用‘拟态声学阵列’模型！快！”
“把所有背景噪音数据库都调出来！我们来教这头‘大黑鱼’，学唱大海的歌！”
压抑了数月的绝望和烦躁，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冲破天际的狂喜和呐喊！整个研究所，彻底疯了！
龙振国司令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看着那群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的科学家，再看看那个刚刚从模型里探出小脑袋，一脸茫然地看着这群疯了的大人的姜绵绵。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注入了岩浆般滚烫的热血。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深海利剑”，什么“大国重器”。
在绝对的气运面前，一切的技术壁垒，都只是小孩子捅不破的一层窗户纸而已。
而这个小丫头，就是来给他们递小石子的。
游戏结束了，姜绵绵被王建国从模型里抱了出来。她有点不高兴，因为她觉得自己藏得那么好，他们不应该这么快就找到她。
她跑到那个巨大的模型旁边，伸出小手，骄傲地拍了拍那冰冷的、漆黑的金属外壳，奶声奶气地对着那群还在狂欢的专家们宣布：
“这个墙壁是不是很厉害呀？它能把我藏起来，让敌人找不到！”
陈工转过身，看着这个刚刚拯救了他们所有人，甚至拯救了整个海军未来的小女孩，他擦掉脸上的泪水，走到她面前，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是。”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佩与感激。
“它很厉害。但是，你比它……厉害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