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面对钱老那“狼外婆”般的笑容，
和两位共和国顶级大佬那混杂着期盼、紧张、甚至还有一丝讨好的眼神，
姜绵绵陷入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选择困难”。
一边，是能飞上天找嫦娥姐姐玩的“大鞭炮”。
另一边，是能潜到水里咬大鲨鱼屁股的“大黑鱼”。
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咳，她还是个小孩子。
她的小手指在空中犹豫地晃来晃去，
一会儿指向洁白的火箭，一会儿又指向漆黑的潜艇。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心都跟着她那根小手指，坐上了史上最刺激的过山车。
海军司令龙振国的额角，甚至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那双经历过惊涛骇浪的眼睛，此刻紧紧盯着姜绵绵，生怕她的小手往火箭那边多偏一寸。
终于，姜绵绵做出了决定。
她迈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到了那枚巨大的火箭模型前，伸出双臂，给了冰冷的底座一个大大的拥抱。
“我要玩这个！”她仰起头，大眼睛里闪烁着对星空的向往，“我要坐大鞭炮，去天上找嫦娥姐姐，问问她家的小兔子，是不是也喜欢吃大白兔奶糖！”
轰——！
龙振国司令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枚深水炸弹直接命中，沉甸甸地坠入了马里亚纳海沟。完了，海军的未来，被一只兔子给截胡了。
而航天总指挥叶知秋，那张文质彬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一朵堪比火箭点火的、无比灿烂的菊花。他激动得差点当场给姜绵绵表演一个原地后空翻。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走过去一把将姜绵绵抱了起来，在她红扑扑的小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叶爷爷这就带你去玩全世界最大、最厉害的‘大鞭炮’！”
于是，在海军司令那哀怨得如同被抢了老婆的眼神注视下，姜绵-绵被一群人簇拥着，浩浩荡荡地奔赴下一个“游戏现场”——位于戈壁深处的火箭燃料研究所。
研究所坐落在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上，巨大的厂房和高耸的测试架，像一头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地平线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像是烧焦了的化学品混合着金属的味道。
这里没有京城基地的鸟语花香，只有呼啸的风和漫天的黄沙。
研究所的所长姓王，是一位头发花白、眼窝深陷的老专家。当他看到叶总师和钱老，竟然带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出现在这里时，整个人都懵了。
“叶总，钱老……这……这是……”
“我们未来的希望！”叶知秋拍着王所长的肩膀，语气里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王所长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那个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对墙上“注意安全，严禁烟火”的标语充满了兴趣的小女孩，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我们航天人的未来，怕不是要提前葬送在这里了。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一块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正在反复播放着一段模拟动画。
画面中，一枚火箭的内部，一团红色的能量正在剧烈地、不规则地脉动，像一颗得了心率不齐的心脏。
代表推力的曲线，疯狂地上下跳动，
最后，在一声无声的巨响中
，整个火箭模型，在屏幕上炸成了一团绚烂的烟花。
“第117次模拟，失败。”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声音沙哑地报告着，“‘震荡魔鬼’依旧无法根除。燃料在燃烧到第37秒时，会产生不可控的共振，推力波动超过了百分之十五的阈值……这个数据，足以在升空阶段把火箭撕成碎片。”
王所长疲惫地揉着眉心，感觉自己的太阳穴，也像那不稳定的燃料一样，突突地跳着疼。
固体燃料，火箭的“心脏”。他们耗费了十年心血，研制出了目前能量密度最高的配方，可这颗“心脏”，却天生带着“心律不齐”的毛病。
它燃烧得太剧烈，太狂暴，
根本不受控制。
他们尝试了上百种稳定剂，调整了无数次配方，
可那个“震荡魔鬼”，
怎么都甩不掉。
“难道……我们真的要推倒重来吗？”有人绝望地问。
推倒重来？那意味着又是十年，二十年！叶总师等得起，龙司令等得起，可天上那片越来越拥挤的星空，等不起！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中，一个好奇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爷爷，你们在看烟花吗？不好看，没有我们家楼下放的‘窜天猴’好看。”
姜绵绵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椅子上溜了下来，正趴在会议桌的边缘，踮着脚，好奇地看着屏幕上那一次又一次的“爆炸”。
王所长苦笑一声，摸了摸她的头：“是啊，我们在放一个很贵很贵的烟花，就是……老也放不响。”
“那是因为你们的泥巴不好玩！”姜绵绵一脸笃定地说。
“泥巴？”
“对呀！”姜绵绵指着桌角一个托盘里，一块作为样品展示的、黑乎乎的固体燃料块，
“我刚才进来的时候就闻到啦，这个泥-巴，闻起来像烧糊了的糖，肯定很好玩！”
在场的所有专家，脸上的表情都变得很古怪。
能量密度全球顶尖、凝聚了上千名科研人员心血的、代号“祝融”的第三代复合固体燃料……到了这小丫头嘴里，就成了一块“闻起来像烧糊了的糖的泥巴”。
这形容……他娘的还挺贴切。
“绵绵，这个不能玩。”王建国赶紧把孙女拉回来，“这个是‘着火的泥巴’，很危险。”
“着火的泥巴？”姜绵绵的眼睛瞬间就亮了，那亮度，比刚才看到火箭模型时还要亮！
会着火的泥巴！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好玩的玩具吗？！
她开始在王建国怀里撒娇打滚，非要玩那个“着火的泥巴”。专家们被她闹得哭笑不得，只能严词拒绝。开玩笑，这玩意儿虽然看着像泥巴，但一点火星就能让它变成一颗微型炸弹，谁敢给一个孩子玩？
闹了一阵，姜绵绵看大人们铁了心不给，只好撅着小嘴，气呼呼地不说话了。
会议继续，气氛依旧凝重。一个年轻的研究员在汇报完一组失败的数据后，烦躁地将手里一小块做废了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燃料残渣，随手丢进了墙角的金属垃圾桶里。
这个动作，被一直用眼角余光在寻找机会的姜绵-绵，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的时候，悄悄地、像一只偷奶酪的小老鼠，从王建国的怀里溜了下去，手脚并用地爬到了那个垃圾桶旁边。
她探进小脑袋，一眼就看到了那块黑乎乎的、散发着“烧糊了的糖”味的“宝贝”。
她迅速地把“宝贝”揣进自己的小裙子口袋里，又像没事人一样，爬回了爷爷身边。
做完这一切，她的小心脏“怦怦”直跳，刺激！
接下来，就是寻找“火源”了。
她的大眼睛在会议室里滴溜溜地转，很快，就锁定了一个目标。王所长因为压力太大，烟瘾犯了，正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索着什么。他摸出了一个打火机，刚准备起身去外面抽烟，就被叶总师一个问题给问住了，只好又把打火机随手放在了桌上。
就是现在！
姜绵绵故技重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再次溜了下去，小手一伸，就将那个金属打火机也收入囊中。
“弹药”和“引信”全部到手！
她找了个借口说要上厕所，在罗青那洞察一切的目光注视下，一溜烟地跑出了会议室。
她没有去厕所，而是跑到了走廊尽头一个没人的角落。这里正对着戈壁滩，风很大，吹得她的小裙子呼呼作响。
她献宝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块黑乎乎的“泥巴”，又学着大人的样子，笨拙地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
“咔哒。”
一簇小小的火苗，在风中摇曳。
她小心翼翼地将火苗凑近“泥巴”。
“噗——！”
那块“泥巴”连火光都没怎么看见，就猛地一下，爆出了一小团明亮的、带着淡紫色光晕的火球，然后……就没了。
快得就像一个屁。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青烟和更浓郁的“烧糊了的糖”的味道。
“……”
姜绵绵举着空空如也的小手，愣在了原地。
这就……完啦？
她想象中那种可以烧很久很久，还能在地上画出小火龙的场景，完全没有出现！
一股巨大的、被欺骗了的失望感，涌上了心头。
她气得跺了跺脚，对着那缕即将散尽的青烟，发自内心地抱怨道：“什么破泥巴嘛！一下就烧完了，一点都不好玩！要是能慢慢地、慢慢地烧，那该多好玩呀！”
她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像是见了鬼一样的声音。
“你……你刚才说什么？”
姜绵绵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发现是那个头发花白的王所长。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正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姜绵-绵吓得差点哭出来，以为自己偷玩“泥巴”被发现了，准备挨训。
“我……我没说什么呀……”
“不！你说了！”王所长激动地抓住她的肩膀，力气大得吓人，“你再说一遍！就刚才那句！”
“就……就是说……”姜绵绵被他吓得结结巴巴，“这个泥巴……一下就烧完了……要是能……能慢慢烧……多好玩呀……”
慢慢烧……
慢慢烧……
慢慢烧！
这三个字，像三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王所长的天灵盖上！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迷茫，随即，那迷茫化为震惊，震惊又化为狂喜，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汇聚成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堪称海啸级别的思想风暴！
对啊！
慢慢烧！
他们错了！他们所有人都错了！
他们十年来的方向，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们像一群疯子，拼了命地往燃料里塞各种高能材料，追求极致的能量密度，追求最狂暴的燃烧速度，以为只要把“炸药”的威力做到最大，就能把火箭推上天！
可他们忘了，火箭需要的是“推力”，而不是“爆炸力”！
他们一直在想办法给那匹狂暴的野马戴上最坚固的嚼子，却从来没想过，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培养一头温顺、持久、耐力十足的牛呢？
稳定！均匀！缓释！
这才是固体燃料的圣杯！
“我懂了……我懂了！哈哈哈哈！我他妈终于懂了！”王所长突然仰天大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他像个疯子一样，转身就往会议室冲，一边冲一边语无伦次地狂喊：“分层！用不同的材料进行微米级分层！改变燃烧的截面！还有缓释剂！对！用新型的有机金属盐做缓释剂！控制它的燃烧速率！不是压制！是引导！是引导啊！”
会议室里，所有专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搞蒙了。
当他们听完王所长那颠三倒四、却又直指核心的构想后，整个会议室，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天才！这他妈是天才般的构想！”
“对啊！我们怎么就没想到！我们怎么就钻进了能量密度的牛角尖里！”
“快！拿纸笔来！计算一下梯度燃烧模型下的共振频率！”
整个研究所，彻底疯了。所有的专家都像是打了鸡血，冲到黑板前，疯狂地写着、画着、争论着，那股压抑了太久的绝望，在这一刻，彻底化为了创造的狂喜！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姜绵绵，正一脸懵逼地站在角落里，完全不明白这些大人为什么突然都疯了。
她看着那些在黑板上鬼画符的叔叔伯伯，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里，那一点点燃尽后剩下的、温热的黑色残渣。
她撇了撇嘴，觉得这些大人真没劲。
她用小手指，将那点残渣，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捏成了一个有着长长耳朵的、小兔子的形状。
她走到同样激动得老泪纵横的王所长面前，拉了拉他的衣角，将自己的“杰作”递了过去。
“王爷爷，”她仰着小脸，一脸认真地献宝，“你看，我捏的小兔子。它以后一定会慢慢地烧，很厉害吧！”
王所长低下头，看着那个丑萌丑萌的、用价值上亿的科研成果的灰烬捏成的小兔子，
再看看眼前这个一脸“快夸我”表情的小女孩，
他那颗饱经风霜的心，在这一刻，被混杂着荒谬、感激和敬畏的情绪，彻底填满了。
他郑重地、小心翼翼地，
接过了那只“小兔子”，仿佛接过整个宇宙的真理。
“厉害……”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绵绵捏的小兔子……是全世界最厉害的。”
然而，狂喜过后，一个新的、更现实的问题，摆在了所有人面前。
解决了稳定性，就意味着牺牲了一部分的能量密度。
这个“慢慢烧”的方案，固然能让火箭飞得更稳。
可是它还有足够的力气，
把那个承载着无数人梦想的“广寒宫”，送上九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