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断裂的余音刚散,脚下腐土还在微微颤动。
我拉着寒星跃出三丈,落地时靴底踩进一层滑腻的黏液里,脚下一滑。她伸手扶了我一把,反被我拽得踉跄了一下。
“别碰地。”我甩开那团东西,折扇在掌心敲了两下,“刚才那玩意儿不是藤蔓,是肠壁蠕动。”
寒星低头看自己沾了黑浆的指尖:“所以……我们真在一条大蛇肚子里?”
“比那更糟。”我抬眼往前看,雾气不知何时淡了,前方地面塌陷成一道深渊,横着一条宽得望不到对岸的河,水面漆黑如墨,偶尔翻起一个泡,咕嘟一声,像是什么东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河面没有风,却浪头起伏,水声低得贴着耳膜爬,像有人在耳边念经,又像锁链拖过石板。
寒星皱眉:“这河……好像在喘。”
“不是河喘。”我摸了摸左眼的琉璃镜,凉得发烫,“是它饿了。”
脑子里《天命漏洞手册》自动翻页,一行小字浮上来:“冥河支流,唯持令者可渡。”
我嗤了一声:“巧了,令在我手里的时候,已经被我改成了船。”
话音未落,水面猛地一震。
哗啦——
百丈乌木巨舟破水而出,船身裹着湿漉漉的水藻,缓缓靠岸。船头灯笼亮起幽蓝光,照出三个歪歪扭扭的篆字:**渡魂舟**。
龙头雕饰栩栩如生,龙口微张,獠牙森然,偏偏那张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寒星盯着看了两息,小声问:“这龙……怎么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手抖。”我淡淡道,“画符那天喝多了冥河水,顺手把自己的脸刻上去了。”
船身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憋笑。
我上前一步,足尖点在船首,冷声道:“见了主人,还装死?”
船不动。
寒星拽了下我袖子:“它是不是不想载我们?”
“不是不想。”我手指轻敲船舷,“是怕我再补一句‘此船千秋万代不得投胎’。”
话音刚落,船身猛地一颤,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寒星忍不住笑出声。
我抬脚上了船,她紧跟着跳上来。甲板宽阔平整,走上去却没有脚步声,仿佛每一步都落在棉花里。
我环顾四周,船舷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字,全是些歪七扭八的文言段子:
“子不语怪力乱神,昭专说。”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以及会逃单的楚某。”
“一寸光阴一寸金,不如早点渡我心。”
我挑眉:“你这是把我的嘴欠史全刻身上了?”
船身微晃,一枚魂币从缝隙里蹦出来,掉在甲板上,翻了个身,露出两个字:**绝绝子**。
寒星弯腰捡起来,好奇地翻看:“它还会掉这个?”
“它怨念太重,自动刷热梗泄愤。”我把折扇收进袖中,“上次我让它刻‘此船功德圆满’,它偷偷改成‘此船永世为奴’,被我发现后,罚它背了三天《道德经》。”
寒星瞪大眼:“它还能背经?”
“能。”我冷笑,“背得比我当年考试还熟。”
她正要说话,脚下忽然一斜。
船动了。
不是缓缓启航,而是猛地向前一冲,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直接窜出去十几丈,破开黑浪,溅起的水花像一排排白骨张开的手指。
寒星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顺手把她往旁边一拉,她撞在船舷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哎哟!”
“叫什么叫。”我拍拍她肩膀,“它这是在发脾气。”
船身剧烈摇晃,魂币噼里啪啦往下掉,一枚接一枚,全是“666”“血赚”“救命”这种字眼。
我蹲下身,捡起一枚,对着光看了看:“还挺工整。”
寒星扶着船沿站稳,小声嘀咕:“它是不是……恨你啊?”
“何止恨。”我站起身,走到船头,望着前方无边无际的黑河,“它恨不得把我刻在它身上的每一笔都抠下去,再拿火烧了。”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像是船在冷笑。
我回头瞥了眼船身,忽然抬手,用折扇尖在龙脸上划了一下:“再抖,我就把你这张脸重新雕一遍,雕成冥河老怪那样——满脸褶子,说话漏风,连牙都是假的。”
船身立刻僵住。
魂币停止掉落。
连水声都安静了一瞬。
然后,它缓缓平稳下来,像只被顺了毛的狗,老老实实往前滑。
寒星看得目瞪口呆:“你……就这么治住它了?”
“治?”我摇摇头,“这不是治,是揭短。它最怕的不是咒语,是我把它最丢人的事当众说出来。”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骂得越狠,它越听话?”
“聪明。”我轻笑,“就跟某些人一样,打一顿记不住,损一句反倒刻骨铭心。”
她撇嘴:“我又没挨打。”
“你挨的是嘴炮。”我拍拍她脑袋,“而且剂量超标。”
她刚要反驳,忽然脸色一变,猛地抓住船沿。
“怎么了?”
“河底……有东西在动。”她声音压低,“我感觉到了,就在我们下面,很大……不止一个。”
我没答话,只是眯起眼,盯着水面。
黑河依旧翻涌,但节奏变了。不再是无序的波浪,而是一种规律的、缓慢的搏动,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水下呼吸,随着船行,悄然跟了上来。
我左手按住琉璃镜,脑子一转,《天命漏洞手册》浮现新条目:
“冥河支流,逢渡必索一魂。”
我冷笑:“想抢生意?也不看看营业执照是谁批的。”
寒星紧张地问:“要不要……加快速度?”
“不用。”我摇开折扇,轻轻一扇,“它不敢上来。”
“为什么?”
“因为船上有个规矩。”我指了指船头灯笼,“这灯,是用鲛人泪点的——还是我送的。”
她愣住:“所以?”
“所以。”我唇角一扬,“谁敢动这船,就是跟我借钱不还。”
船身微微一震,像是在憋笑。
魂币又开始往下掉,这次掉出来一枚写着“稳了”。
我们继续前行。
两岸不见边际,只有浓雾封锁视线,河面越来越宽,水下的搏动也越来越清晰。每隔一段时间,就能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从船底掠过,快得像闪电,却又带着某种诡异的克制,始终不敢冒头。
寒星靠在船尾,半妖之力隐隐流转,契约纹在衣领下泛着微光。她没再说话,只是紧紧盯着水面。
我站在船头,折扇轻摇,看似悠闲,实则眼角余光一直扫着河底。
突然,船身一沉。
不是颠簸,是整体往下压了半尺,像是被什么东西从下方托住,又像是……被咬住了。
寒星抬头看我。
我抬手,示意她别动。
然后,我慢慢俯身,将折扇尖伸向水面。
距离水面还有三寸时,扇骨忽然一震。
我笑了。
“原来是你。”
扇子猛地往下一刺!
“给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