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幽从雪楹树下挖了三坛雪上红，挨个给他们斟上酒。
不等他们，她自己先一口饮尽，而后叹道，
“这还是我第一年下山的时候从一位老伯那儿学的酿酒方子，当时他跟我吹嘘这酒如皑皑白雪中仅剩的一点鲜红，入口惊艳，回味无穷，那时我还不信。”
望幽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如今看来，那老伯倒是未曾骗我啊。”
商羽也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直白赞道，“好酒！”
江空青抿了一口酒，笑道，“雪上红这名字倒是取得贴切，尝完之后的确满脑子都是这点酒香了。”
随后他转向望幽，眼里都是柔光，“这酒是你第一年下山后回来酿的？那这酒的年份岂不是跟你我相识的时间一样？”
望幽愣了下，“对哦。”
她十五岁第一次下山历练，便结识了江空青，如今已是有十年了。
“当时你也才不过筑基圆满吧，连个炽鹫都打不过，没想到一转眼都已经十年了。”
望幽回想起当初和江空青相识的场景，有些感慨。
彼时她也不过是炼气圆满的修为，第一次下山就碰见炽鹫这种金丹修为的妖兽。
她还来不及跑，就发现已经有修士跟这妖兽打的你死我活了，而且显然是这妖兽占了上风。
或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当时居然头脑发热直接冲了上去，拼着险些被烤焦的风险才堪堪与那修士联手杀了炽鹫。
年少的二人力竭之后伤痕累累地躺在地上，笑称从此便是生死之交。
江空青显然也回想起了当时两人狼狈的样子，笑的开怀。
“多亏望幽救命之恩，这才成全你我二人十年生死之交。”
他举杯相敬，语气调侃却又带着感怀。
望幽回敬笑道，“是该谢我，不然这世间就少了翩然风流的空青公子，实为一憾。”
江空青摇摇头，嗔怪道，“你又编排我。”话里却带着几分宠溺。
望幽接着打趣，“这可不是我说的，大家公认的嘛！”
江空青出身名门，为玄清门掌门独子。加上天赋出众，长相清俊，性格温柔，乃是不少女子的梦中情人。
而他本人又行事风流，整日拿着一把绿沉扇，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因此被誉为“翩然一江空青色，绿沉扇上属风流”。
那边二人追忆往事，嬉笑对饮。
这边画面却稍显诡异。
商羽不知喝了多少酒，已经晕晕乎乎地瘫坐在地上，嘴里还在嘀嘀咕咕念叨着什么。
关键是，他死命伸手抱着重夜的腿不放。
重夜面色如常的饮酒，如果忽略他额角隐隐爆出的青筋的话。
“重夜……我跟你讲吼……，那个……那个江空青对我家师姐……就没安好心！”
商羽一边抱着重夜的腿，一边还伸手对江空青指指点点。
重夜趁他松了一只手试着又踢了一下腿，发现毫无反应，额上的青筋更明显了。
“那个江空青……外面红颜知己一大堆，还……还肖想我师姐，他……他也配！”
商羽义愤填膺地拍了拍重夜的大腿，啪啪作响。
“比起他，其实……其实我更看好你！我觉得……我觉得师姐对你不一般！”
说着还打起了酒嗝，“嗝……虽然你也才炼气……比我……嗝……还差了点，但……嗝……但你加油，你一定可以超过他成为我……嗝……我师姐夫的！”
重夜面色阴沉，现在的他居然连一个凡人都甩不开。
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不能杀不能杀，杀了这小子望幽会跟他翻脸，元血和混沌元力就都没有了。
等重夜好不容易按捺住了杀心时，商羽已经开始唱起了歌。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少年的声音干净，还带着点稚气，婉转的调子被他唱的豪气冲天。
重夜听着却有些恍惚。
对酒高歌，意气风发的日子，似乎已经离他很遥远了。
他低头看着抱着自己腿的少年，还是觉得很烦，但终是没有再踢开他。
望幽被歌声吸引，回头看见眼前这场景，有些啼笑皆非。
为什么重夜明明面无表情，她却好像在他脸上看见了绝望两个字。
她上前一巴掌糊到商羽头顶，笑骂，
“还沉吟至今呢，喝成这样，回去大师兄肯定能让你知道什么叫沉吟至今！”
说着又将商羽从地上扶起来，这次他倒是乖乖松开了重夜的腿，还傻兮兮冲他笑。
望幽看见重夜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心下有些好笑。
她转头对江空青道，“商羽醉了，我得送他回凌绝峰，今夜就不陪你不醉不归了。”
江空青点点头，“无妨，我送他回去吧，免得你跑一趟。”
望幽欣然应允，“那就劳烦你啦。”
江空青笑道，“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他从望幽手中接过商羽，看着眼前人，又看着她身边的重夜，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也只轻声叮嘱，
“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说罢便挥了挥手，扶着商羽乘上云鹤离去。
江空青走后，望幽还不忘调侃重夜。
“你这一晚上也不吭声，倒是跟商羽聊得不错。”
重夜听见这话又想起了刚刚被人抱着大腿高歌的样子，心下一梗，嘴上却还是平淡道，
“还行。”
随即看向望幽，“你与旧友相聚，吾不便多言。”
这话说的望幽心下有些内疚，今晚只顾着与江空青叙旧，倒是忽略了他。
“无妨，再过段时间，你就也是旧友了。”
她笑了笑，语气真挚。
重夜一怔，“吾也算作你的朋友？”
不过是他单方面挟恩以报罢了，她不杀他，甚至还能对他和颜悦色，也不过是看在偶线和因果的挟制上。
谁知望幽干脆地点了点头，“当然了！”
“你救了我，虽然我这恩报的不太情愿，但只要你无伤我之心，我们自然算作朋友。”
这些日子下来，她发现重夜这人只是冷了点，但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不好相处，也没有想象中的贪婪和功利，甚至至今都还没主动索要过她的元血。
连他身上初见时的几分傲，也被他刻意收敛了不少。
再加上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身负重伤又孤身在外，还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角落，让她莫名的就生了几分怜惜。
所谓不打不相识，只要他无害人之心，她也乐意交他这个朋友。
重夜望着她，没有说话，眼底却有些惋惜。
朋友吗？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