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书房,灯火彻夜未熄。林砚伏案疾书,不仅要给王伯安去信,还要梳理听风阁报来的零碎信息,试图从赵子静这条线上扯出更大的网。疲惫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涌来,但神经却紧绷着,无法放松。太子的安危,妻女的前路,自身的处境,像几座大山压在他心头。
后半夜,书房门被轻轻推开。老管家林忠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粥和小菜走了进来,脸上满是担忧:“老爷,您从宫里回来就没歇过,先用点东西吧。身子熬垮了,可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看着老管家花白的头发和关切的眼神,林砚心中一暖,放下了笔。“忠叔,辛苦你了。”他接过粥碗,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
“老奴不辛苦,倒是老爷您……”林忠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宫里的事,老奴听说了些风声。老爷,这趟浑水,太险了啊。”
林砚默默喝着粥,米粥的香甜温暖了他空乏的胃,也让他冰冷的思绪活络了些。“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事,不是我想躲就能躲开的。”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婉清和囡囡……有消息来吗?”
林忠连忙道:“还没有。不过按行程算,若是顺利,这两日也该到苏北老宅了。有那位‘影’先生护送,想必……想必是无碍的。”他的话里带着自己都不太确定的安慰。
无碍?林砚想起“摆渡人”提及的“第三批只会更棘手”的警告,心又沉了下去。他将碗放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但愿如此。”
就在这时,窗外极远处,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瓦片松动的细响。声音微乎其微,几乎被夜风吹散。
林砚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林忠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警惕地望向窗外。
书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好一会儿,再无任何异响。林忠松了口气,低声道:“许是野猫吧。”
林砚却没有放松。他走到窗边,借着缝隙向外望去,庭院深深,树影婆娑,不见任何人迹。但他心中那份被窥视的感觉,却挥之不去。从宫里出来,他就隐约有这种感觉,如芒在背。
“忠叔,明日让府里的人都警醒些。尤其是外围,若有生面孔徘徊,不必声张,记下来报我。”林砚低声吩咐。
“老奴明白。”
林砚重新坐回书案后,却再也无法静心书写。那种敌暗我明的压抑感,让他烦躁。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太子的中毒,像是一个信号,宣告着平静表面的彻底破裂。暗处的对手,已经不再满足于暗中使绊子,开始了更直接、更狠辣的攻击。
他必须更快,更狠。
而此刻,远在数百里外,苏婉清母女栖身的山神庙,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时天刚蒙蒙亮,囡囡因为认床,早早醒了,正依偎在母亲怀里,小声说着梦里有大鸟打坏人的事情。苏婉清温柔地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心中对那位沉默的“影”先生,充满了感激。
“影”如同磐石般坐在庙门口,闭目调息,仿佛与周围的墙壁融为一体。
突然,他猛地睁开双眼,目光如电射向庙外弥漫的晨雾。
几乎同时,一个略带沙哑、却透着几分熟悉的声音在雾中响起:“故人路过,讨碗水喝,不知主人家可否行个方便?”
是那个山村客栈里的神秘郎中!
苏婉清心中一惊,抱紧了囡囡。“影”已经悄无声息地站起身,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身体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
“何方朋友?”“影”的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戒备。
雾气微动,那个穿着粗布衣、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脸上依旧带着那副慈和的笑容,目光却先在苏婉清和囡囡身上扫过,见她们无恙,才看向“影”。
“老夫并无恶意。”老者摊开空着的双手,“只是恰巧路过,嗅到此地有股淡淡的‘腐骨草’气味,此草汁液沾染衣物,气味数日不散,却是一种追踪香料的引子。特来提醒一句。”
追踪香料?!
苏婉清和“影”的脸色同时一变!
“影”立刻上前几步,警惕地审视着老者,又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他之前竟未察觉!
“腐骨草……生长在东南湿热之地,京城附近罕见。”老者慢悠悠地说道,目光似有深意地扫过“影”和苏婉清来的方向,“看来,盯着你们的人,来头不小,手段也颇为刁钻。若非今日有风,将这气味吹散了些,又被老夫恰好闻到,只怕你们到了下一个落脚点,追兵也就到了。”
“影”沉默片刻,对着老者抱拳一礼:“多谢阁下提醒。”他的语气依旧冷硬,但敌意稍减。
老者摆摆手,从随身的药囊里取出一个小纸包递给“影”:“将此粉溶于水,喷洒周身及车马,可暂时掩盖并中和此气味。但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你们需尽快设法彻底清除源头,或是……改变路线。”
“影”接过纸包,没有立刻使用,而是仔细检查了一番。
老者也不在意,笑了笑,看向苏婉清怀里的囡囡,语气温和了许多:“小丫头,脸色好多了,看来那剂安神汤用得正好。”
囡囡记得这个老爷爷,小声对苏婉清说:“娘亲,是那个给我们看病的爷爷。”
苏婉清心中疑虑重重,这老者的出现太过巧合,但他两次援手,又确实帮了她们大忙。她起身,对着老者深深一福:“再次谢过老丈救命赠药之恩。不知老丈高姓大名,他日若有机会,必当厚报。”
老者呵呵一笑,捋了捋胡须:“山野之人,名号不足挂齿。夫人只需记得,路还长,谨慎行事便是。告辞了。”
说完,他转身便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来得突兀,去得干脆,依旧没有留下任何名姓。
“影”看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眼神凝重。他迅速将药粉化开,仔细地喷洒在马车、行李以及自己和苏婉清母女的衣物外围。
“夫人,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并且……需要彻底改变原定路线。”“影”沉声说道,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对方,比我们想象的更难缠。”
苏婉清看着窗外尚未散尽的浓雾,心中一片冰凉。原本以为有了“影”的保护,前路会平坦些,没想到对手的触角竟然如此之长,手段如此诡异。这腐骨草的追踪香料,显然是在她们离开京城前后就被人动了手脚,或许是在客栈,或许是在路上某个不经意的接触……
这是一场无声的、却无处不在的追杀。
她抱紧了女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恐惧,对“影”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切听先生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