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觉得，高考结束后的这个暑假，大概是他人生中最漫长也最无聊的一个假期。
没有父母在耳边念叨“考不上大学就去工地搬砖”，也没有亲戚假惺惺地来问“考得怎么样”。他一个人住在政府补贴的老旧小区单间里，对着银行卡里仅剩的57.3块钱发呆。这笔钱是他暑假结束后，到下个月补助发放前，全部的生活费。
他是孤儿，在城郊那家总带着一股消毒水味道的福利院长大。初中毕业后，按照规定搬了出来，开始一个人生活。日子清苦，但也自由。只是这份自由，在漫长的、无所事事的暑假里，发酵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孤独。
他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屏幕，班级群里偶尔还有几条消息，讨论着去哪里旅游，或者抱怨驾校的教练太凶。这些都与他无关。他的活动范围，基本就是家、网吧、以及楼下那家沙县小吃。
就在他准备关掉手机，继续对着天花板数羊时，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突兀地跳了出来。
【未知号码】：“我是元始天尊，现在在凡间游历看到烤肠想吃但没有钱，给我5块我收你做弟子。”
陈默的手指顿住了。
第一反应是荒谬。这年头骗子都这么不专业了吗？元始天尊？他怎么不说是洪七公？但紧接着，一股被他深藏在心底、属于少年人的，不愿向现实彻底妥协的中二幻想，悄悄冒了头。
万一呢？
万一这世界上真有神仙？万一他陈默，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全靠社会救济长大的小子，真的有什么自己都没发现的特殊之处？
这个念头像野火般蔓延开来，瞬间烧光了他那点可怜的理智。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脸颊因激动而微微发烫。他死死攥着手机，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哈哈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古人诚不欺我！我陈默潜伏人间十八载，今日终于等来了仙缘！”
他手指颤抖着，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点开转账界面，输入了“10.00”这个对他来说不算小的数字。在备注栏里，他怀着无比的虔诚和一丝讨好写下：“天尊，一根烤肠不够吃，弟子孝敬您两根！”
点击确认，看着“转账成功”的提示，他长长吁了一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波动。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和心脏“咚咚”的擂鼓声。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去了。
手机屏幕因为无人操作而暗了下去，窗外依旧是隔壁空调外机单调的嗡鸣，楼下传来小孩哭闹和大人的呵斥声。
什么也没有发生。
满腔的热血和幻想，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迅速干瘪下去，只剩下被现实嘲弄的冰冷。陈默脸上的红光褪去，变得有些苍白，他猛地抓起手机，仿佛那是骗子的脸，狠狠砸在柔软的枕头上，跳着脚破口大骂：
“靠！死骗子！连十块钱都骗！你还是不是人！骗钱骗到你陈爷爷头上来了！别让老子逮到你！”
他像一头困兽，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为那逝去的十块钱和刚刚那个愚蠢的自己感到无比的火大和羞耻。他甚至迁怒地踢了一脚床腿，换来脚趾一阵钻心的疼。
“妈的，真是倒了血霉！”他颓然坐回床上，看着那57.3的余额变成了47.3，一阵肉痛。这下连去网吧包夜都要精打细算了。
与此同时，温州市区某个烟火气十足的夜市。
一个穿着脏兮兮、料子却隐约透着不凡光泽的道袍，胡子拉碴看不出具体年纪的老头，正左手一根烤肠，右手一根烤肠，左右开弓，吃得满嘴流油，那精心梳理的长须都沾上了些许酱料。什么仙风道骨、宝相庄严，此刻是半点不剩，他眯着眼，腮帮子鼓鼓囊囊，快乐得像个偷吃到灯油的三百斤老鼠。
他实在没想到，随手发的那条怎么看都像诈骗消息的短信还真有人回。这世道这么单纯的人很少见了。
嘶，不过……
这小子的气运好像有点逆天啊！
“师尊，”旁边一个穿着普通现代t恤牛仔裤、却难掩灵秀之气的童子，一脸无奈地低声提醒，“您是不是忘了点正事？那个……给您转钱的小子……这‘缘法’已结，因果已生，总得有个交代吧？而且，地府那边……”
老头，也就是如假包换的元始天尊，闻言动作一顿，费力地将满嘴的烤肉咽下，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油光，含糊不清地摆摆手：“唔…不急不急，机缘未到，火候尚欠。让那小子先急一急，于道心磨练有益。至于地府……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贫道先吃完这根烤肠再说！”说着，又把手里新买的一根烤肠递向童子，“真不吃？味道甚好。”
童子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默默后退一步，脸上写满了“我不认识他”和“师尊您开心就好”。
是夜，月朗星稀……好吧，城市的霓虹早已淹没了星光。
陈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那十块钱像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堵得他心烦意乱。就在他迷迷糊糊即将睡着之际——
砰！哗啦！
一声巨响，伴随着仿佛玻璃碎裂的清脆声音，猛地将他惊醒！
紧接着，一片极其耀眼的、近乎纯白的光芒在他眼前悍然爆发，瞬间剥夺了他的视觉，视网膜上只留下一片燃烧似的惨白！
“我艹！！！”陈默被刺激得眼泪瞬间就下来了，他一边捂着眼睛，一边手脚并用地往床角缩，心脏吓得差点从嗓子眼蹦出来，“现在的小偷这么猖狂了吗？！入室盗窃还他妈丢闪光弹？！有没有王法了！！”
他声音都带了点哭腔，主要是吓的，外加气的。这破家有什么好偷的？最值钱的就是那台二手电脑了！
等到视野终于从一片雪花慢慢恢复，眼泪汪汪地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见一个穿着古怪道袍的老头，正龇牙咧嘴地从他书桌底下爬起来，还顺手扶正了被他撞歪的、陪伴他征战了无数个游戏的显示器。而他省吃俭用买的宇航员手办，已经凄惨地躺在了地上，胳膊都摔断了一只。
再看自己卧室那扇可怜的窗户，铝合金窗框都歪了，玻璃碎了一地。
陈默的火气“噌”地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也顾不上害怕了，跳下床指着老头就骂：“老头子！你他妈有病啊！这么大岁数了不在家好好待着，出来学人飞檐走壁当小偷？！你们家儿女也不管管？！赔我手办！赔我窗户！！”
元始天尊拍打着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老脸有点挂不住。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小子家窗户外面晾着一排内衣裤，他为了避开，稍微偏了下方向，结果就……力道没掌握好。
他干咳一声，努力摆出几分世外高人的威严，试图挽回形象：“咳，小子，稍安勿躁。贫道并非贼人，你可还记得白日里那条短信？”
陈默先是一愣，随即电光火石间，把所有线索串联了起来——古怪短信、十块钱、眼前这个穿着道袍行为诡异的老头……
他恍然大悟，手指颤抖地指着元始天尊，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哦——！原来是你！你就是那个骗我十块钱的死骗子！怎么着，骗钱不够，现在还敢上门来偷了？！老子跟你拼了！”
说着就要撸袖子冲上去。
“贫道乃玉清元始天尊！”老头胡子一翘，试图用名号镇住这个愣头青，“白日里…嗯，体察民情，深入调研凡间物价，一时忘形，故而来迟收你为徒。”
“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陈默根本不吃这套，孤儿院长大的经历让他对陌生人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不信，“还元始天尊，你咋不说你是奥特曼呢？赶紧的，赔钱！不然我报警了！”他作势要去拿手机。
元始天尊彻底无语了。他活了不知多少元会，见过对他顶礼膜拜的，见过对他战战兢兢的，还是头一次见到敢指着鼻子骂他骗钱还要报警的！
跟这混小子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他也懒得再废话，直接上手吧。抬手一挥，一本古朴的、封面用某种不知名兽皮制作的线装书，和一个温润剔透的白玉小瓶，“啪嗒”一声，精准地落在陈默还带着怒意的怀里。
“此乃入门指引与固本培元丹，你好生研习，莫要辜负……”话还没说完，老头的身影便如同被橡皮擦掉一般，从头到脚，迅速变得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微光，消散在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余音在房间里回荡，“……这场造化。窗户自己修。”
陈默抱着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两样东西，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刚才……发生了什么？
瞬移？不对，是消失！还有这书和瓶子……
他低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路灯光，看清了书皮上那几个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龙飞凤舞的古篆大字。奇怪的是，他明明不认识这种字体，却能清晰地理解其意思——《九转混沌诀》。他拔开白玉瓶的塞子，一股难以形容的、沁人心脾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他只吸入一口，就感觉浑身舒泰，连刚才的惊吓和愤怒都平息了不少。
瓶子里，是十二颗龙眼大小、圆润如玉、散发着蒙蒙白光的丹药。
陈默的心脏，再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比刚才收到短信时跳得还要厉害。
一个荒谬的、却又无比强烈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
“我去……好像……真他妈……遇到活的神仙了？！不是骗子？！”
他小心翼翼地将瓶塞塞回去，又摸了摸那本触手冰凉、仿佛有细微电流在指尖窜动的古籍。冰凉的触感和隐隐的酥麻感，都在提醒他这不是梦。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茫然，还夹杂着一丝不安。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还正好砸在他这个孤儿头上？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狼藉的窗户玻璃和断了胳膊的手办，又看了看怀里的书和丹药。
“算了，窗户和手办……就当是入门费了。”他喃喃自语，很快说服了自己，毕竟这两样东西的价值，看起来远超他的损失。
他迫不及待的打开了书……
然后又合上了……
卧槽，这他妈啥啊，根本看不懂！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瓶丹药上。
神仙给的丹药，吃了会不会直接立地飞升？或者……毒死？
他再次拔开瓶塞，倒出一颗在手心。丹药触手温润，异香扑鼻。他犹豫了不到三秒，把心一横。反正他烂命一条，无牵无挂，怕个球！
“妈的，拼了！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仰头，将那颗丹药扔进了嘴里。
丹药入口即化，根本来不及品尝什么味道，就化作一股温和却磅礴的热流，如同决堤的江河，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爽。仿佛他身体里积攒了十八年的疲惫、浑浊、以及营养不良带来的虚弱，都被这股热流轻柔地冲刷、洗涤了出去。每一个细胞都在欢欣雀跃，贪婪地吸收着这神奇的能量。
他全身的毛孔都在舒张，排出一些细微的、带着腥臭味的灰色粘稠物质，同时吸入空气中那些原本感知不到的、清凉而活跃的气息。
更重要的是他的大脑，像是被彻底清理了缓存和垃圾文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敏锐。以前很多想不通的数学题、记不住的文言文，此刻竟然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并且瞬间理解了其中的关窍！
“卧槽……这感觉……爽翻了！”陈默忍不住呻吟出声，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好几斤，仿佛卸下了无形的重担。这感觉，比他用辛苦省下的钱第一次去网吧通宵还要刺激一百倍。
他迫不及待地再次翻开那本《九转混沌诀》。
这一次，变化发生了。
刚才看来还如同鬼画符、大部分内容依旧深奥难懂的古籍，此刻在他眼中，开篇部分竟然变得清晰了不少！那些拗口的句子似乎变得稍微顺眼了一些，个别段落甚至能模糊地理解其指向，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看东西，虽然不清，但知道后面有东西。
他凝神看向开篇的总纲，逐字逐句地艰难辨认和理解：
“夫修真之道，窃阴阳，夺造化……初境炼气，纳天地灵机于己身，化后天为先天，筑道基之始……”
炼气？
陈默心中一动，难道这就是修仙的第一个境界？他继续往下看，后面还提到了“筑基”、“金丹”等字样，但描述更为晦涩，他只是勉强记下名字，完全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练气期……听起来像是打基础的。”他自言自语，心中有了个模糊的概念。
他尝试着按照目前能理解的、关于如何感应所谓“天地灵机”的一小部分描述，再次在床上盘膝坐好，五心向天，闭目凝神，努力去感应。
时间一点点过去，腿开始发麻，头脑也开始因为过度集中而有些发晕。
除了洗髓丹药力带来的持续舒畅感，以及身体排出的杂质越来越臭之外，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所谓的“气感”或“天地灵机”。
“妈的，果然没这么简单。”陈默有些沮丧地睁开眼，看着自己手臂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散发着怪味的灰色油腻物质，“先洗澡先洗澡，臭死了！明天再继续！”
他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彻彻底底地洗刷了一遍，看着镜子里似乎白皙通透了一点的自己，啧啧称奇。随后，他强忍着困意和再次尝试的冲动，将《九转混沌诀》和白玉瓶小心翼翼地藏在床底下一个破旧的鞋盒里——这是他从小在孤儿院就学会的，藏匿自己为数不多“宝贝”的地方。
躺在重新变得干净的床上，虽然身体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回想着今晚离奇的经历，那个古怪的老头，神奇的丹药，还有那本仿佛蕴藏着无尽力量的古籍……
“元始天尊……炼气期……”他喃喃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带着一种找到归属般的兴奋和期待。
他没有立刻睡着，而是睁着眼睛，在黑暗中听着自己有力的心跳，感受着体内那股尚未完全平息的、暖洋洋的余韵。窗外破碎的窗户灌进夜风，带着楼下夜市隐约的喧嚣和夏夜特有的溽热，但他却觉得格外清醒。
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蜷缩起来。这个姿势让他有安全感。脑子里不再是空荡荡的虚无，也不再是对于未来生计的焦虑，而是被那些玄之又玄的词语填满——丹田、周天、灵气……
他尝试着再次回忆《九转混沌诀》开篇的只言片语，按照那模糊的理解，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呼吸，意念若有若无地沉向小腹。
没有光点，没有气流。
但他似乎能感觉到，在那片被称之为“丹田”的区域，洗髓丹残留的药力像是一小团温暖的余烬，还在缓慢地散发着热量，滋养着那片以往从未被感知过的“土地”。
不知过了多久，抵抗不住的困意终于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在陷入沉睡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想：
“明天……明天再试试……”
他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近乎傻笑的表情。枕边，是那个摔断了胳膊的宇航员手办，而床底下，则藏着足以颠覆他平凡人生的秘密。
夜风吹动着破碎的窗帘，悄然拂过他熟睡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