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后的黎明，天色是一种浑浊的灰蓝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被彻底冲刷后的清新气息，却也带着一夜动荡后的死寂。辅国公府内，灯火几乎彻夜未熄。
萧逐渊只在书案后小憩了不到一个时辰，眼底带着血丝，但眼神却锐利得惊人。莫影肃立在一旁，汇报着连夜审讯的初步结果。
“世子，那个车马行管事，是个硬骨头，用了刑也只肯承认是受商会一位姓胡的大掌柜指使，目的是处理掉可能惹麻烦的镖货，灭口是怕事情败露。至于箱子的用途、药物的来历，他一概推说不知。”莫影语气凝重，“那个赵莽更是吓得语无伦次，只反复说自己是被利用的，什么都不知道。”
“胡大掌柜……”萧逐渊重复着这个名字，这是“汇通天下”明面上的几个核心管事之一，但绝非真正的幕后主脑。“继续审，重点问清楚他与宫里，或者与某些特定官宦人家的往来。还有，昨夜那辆去城西货仓的马车，查清楚里面是谁了吗？”
“查清楚了，是胡大掌柜本人。他在货仓待了约莫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巧的、用锦缎包裹的盒子，随后马车直接回了他在城东的宅邸。我们的人已经盯死了那宅子和他本人。”
“盒子……”萧逐渊眸光一凝。在这个节骨眼上，胡大掌柜亲自去取一个盒子，这里面装的东西，恐怕非同小可。“想办法，弄清楚那盒子里是什么。但切记，宁可跟丢，也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个盒子，很可能与最终的“催化剂”有关。
“是！”莫影领命，又道，“宫里那边，审讯有了进展。那个长春宫的洒扫宫女受不住刑，招认是昭阳公主身边的心腹嬷嬷指使她，故意在永和宫小太监送如意出宫前，与他‘偶遇’，并说出‘娘娘放心，都安排妥了’这句话。但她声称并不知道具体安排了什么，只是奉命行事。”
果然又是昭阳！即便被禁足，她依然阴魂不散！而李贵妃……她在这其中，是真的被利用蒙蔽，还是心照不宣的合谋？那对小太监的审讯还在继续，但目前尚未吐出有价值的东西。
萧逐渊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但网的中心依旧迷雾重重。昭阳公主、李贵妃、汇通天下、神秘的盒子、浸药的箱体……这些散落的点，似乎还缺少最关键的一环，将它们彻底串联起来，指向那个最终的阴谋。
“让我们所有能动用的眼线，都给我动起来！”萧逐渊的声音带着彻夜未眠的沙哑，却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重点查三个方面：第一，胡大掌柜和那个盒子；第二，宫里，尤其是永和宫和长春宫，近日所有不寻常的用度采买、人员调动；第三，查清楚‘汇通天下’近半年所有异常的资金流向和货物往来，特别是与香料、药材、乃至……法事用品相关的！”
他怀疑，对方如此大费周章，布局深远，所图绝不仅仅是破坏一场婚礼。这背后，必然隐藏着更大的政治阴谋，或许与皇子之争，或许与朝堂派系倾轧有关。而那所谓的“催化剂”，可能就藏在某种看似寻常，却极易被忽略的物品之中。
静心苑内，时若同样一夜未眠。
后半夜雨停之后，她便起身了。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没有再去看那些已经检查过无数遍的嫁衣首饰，而是独自坐在小药房里，对着摇曳的烛火，面前摊开着几张她亲手绘制的、复杂的人体经络图和药材配伍图。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对方处心积虑布下慢性迷药，必然需要一个能在特定时间、特定地点，精准引动所有药性的“钥匙”。这“钥匙”会是什么？是某种特殊的声响？是某种罕见的光线？还是……某种气息？
气息！
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是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某种特制的、效力极强的熏香或者香氛！只有在婚礼那种人员聚集、气氛热烈的封闭环境中，点燃这种特定的“引信香”，才能让弥漫在空气中的慢性迷药被瞬间激活，达到最大的效果！而这种“引信香”，为了确保万一，很可能被制作成某种不易察觉的形态，甚至可能就隐藏在某件贺礼、或者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装饰品之中！
想到此处，她立刻起身，走到药柜前，取出几味性质极其敏感、能与多种药物产生剧烈反应的药材，开始快速研磨、调配。她要做一种“试香散”，一种能对绝大多数强力迷幻类药物产生明显颜色或气味变化的检测药剂。虽然无法覆盖所有可能，但这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应对方法之一。
她的手很稳，动作流畅，但微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知道，自己这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赛跑，在和未知的危险博弈。她必须赶在一切发生之前，准备好所有能准备的武器。
安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燕窝粥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小姐对着那一堆药粉凝神思索的样子，烛光映着她单薄的肩膀，显得那么坚韧，又那么让人心疼。
“小姐，天都快亮了，您多少用点东西吧。”安禾的声音带着哽咽，“您这样熬着，身子怎么受得住……”
时若回过神，看到安禾红红的眼圈，心里一软，接过粥碗，勉强喝了几口，温热的粥滑入胃中，带来一丝暖意。“别担心，我没事。”她轻声安抚，“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稳住。你去看看，青穗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按照我昨晚说的，所有明日要近我身的人，再重新核验一遍身份背景，确保万无一失。”
“是，小姐。”安禾抹了抹眼角，连忙退下。
时若放下粥碗，目光再次投向那些药材。她必须成功。为了逐渊，为了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她绝不能输。
---
辰时初，天色终于大亮，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湿漉漉的庭院里，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昨夜那场狂暴的暴雨只是一场幻觉。但府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紧张气氛，却比雨水更加粘稠，挥之不去。
萧逐渊刚用冷水净了面，试图驱散一夜的疲惫，青鸾便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世子，我们查到，‘汇通天下’名下有一家看似不起眼的香粉铺，三个月前，曾以极高的价格，从南疆收购了一批名为‘梦蝶引’的香粉原料。此物极其稀有，据说有极强的致幻功效，但极不稳定，需要特殊的容器封存，且点燃后几乎无色无味，难以察觉。”
“梦蝶引……特殊的容器……”萧逐渊猛地站起身，“和胡大掌柜取走的那个盒子，有没有关联？”
“时间上吻合！而且我们的人冒险接近胡宅，隐约闻到那盒子似乎散发着一丝极淡的、类似檀香却又更加冷冽的异样气息。但因守卫森严，无法进一步确认。”
“够了！”萧逐渊眼中精光爆射！线索终于串联起来了！“汇通天下”通过李文斌和镖局布下慢性迷药，而胡大掌柜手中的盒子里，封存的就是能引动所有迷药的终极“钥匙”——“梦蝶引”香粉！只待大婚吉时，在某个关键位置点燃此香，便能制造出覆盖全场的恐怖幻境！
而宫里昭阳公主和李贵妃的异常，很可能是在为这个计划的执行提供便利，或者混淆视听！甚至，那执行点燃“梦蝶引”的人，可能就隐藏在被她们安排进来的人之中！
“立刻！”萧逐渊的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剑，“第一，不惜一切代价，在婚礼开始前，拿到胡大掌柜那个盒子！但要做得干净，像是意外失窃！第二，将所有我们掌握的、与昭阳公主和李贵妃有关联的、可能进入婚礼现场的人员名单列出来，重点监控！第三，将‘梦蝶引’的特性火速告知县主，她或许有应对之法！”
“是！”青鸾感受到那股山雨欲来的肃杀之气，凛然领命。
阳光愈发明媚，将府中的红绸映照得更加鲜艳夺目。然而，在这片喜庆之下，一场关乎生死、决定胜负的暗战，已经进入了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倒计时。萧逐渊走到阳光下，微眯着眼看着湛蓝的天空，他知道，最后的摊牌，就在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