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后的黑暗，不纯粹。
那是一种……粘稠的，仿佛沉淀了万古时光的、带着某种沉重压力的黑。林默手里那颗石子散发的幽蓝光芒，像把刀子，勉强撕开一小片，照出脚下粗糙的金属网格地面，还有两侧望不到顶的、布满各种管道和线缆的墙壁。
那股磅礴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无处不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让人喘不过气，却又奇异地……没有敌意。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注视，来自某个沉睡在此的古老守护者。
“这……这他妈是哪儿？”黑子声音发虚，攥着金属管的手心全是汗。刚才那些穷凶极恶的机器人，就是被这地方吓跑的？
阿雅闭着眼，极力感应着，脸色愈发苍白：“能量浓度……高得可怕……而且……很‘干净’，没有被侵蚀的迹象。这里……可能是‘方舟’最后的……净土？”
几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通道异常宽阔，仿佛是为某种巨型设备通行而设计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类似于植物和臭氧混合的清新气味，与外面的腐朽恶臭截然不同。
走了大概几分钟，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片更加开阔的空间。幽蓝光芒照过去，隐约能看到一些巨大、整齐的轮廓。
当他们终于走出通道，踏入那片空间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圆形大厅。穹顶高远，没入黑暗。大厅的中央，矗立着一个无比复杂的、由无数晶莹管道和能量节点构成的、如同参天古树般的巨型结构。它散发着柔和而稳定的乳白色光芒，照亮了整个大厅。
而在这“光树”的周围，环绕着无数个排列整齐的、如同蜂巢般的透明舱室。每一个舱室里，都悬浮着一点或几点的、散发着微弱生命波动的……光团？或者说是……被封存的“种子”？
基因库？文明火种？
这里，就是“方舟”真正的核心？是那个古老文明，为自己留下的最后复兴希望？
林默感觉手心的石子微微发烫，那股引导的脉冲变得异常清晰，直指大厅中央那棵“光树”的基座。
他们朝着基座走去。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光树”散发出的、温暖而充满生机的能量波动。它仿佛拥有自己的呼吸，光芒随着某种韵律缓缓脉动。
基座是一个圆形的平台，上面布满了更加复杂的接口和能量纹路。平台中央，有一个凹陷的、手掌形状的槽位。
林默看着那槽位，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石子。一种莫名的共鸣，在他与这棵“光树”之间产生。
他走上前，没有任何犹豫，将握着石子的右手，缓缓按入了那个槽位。
完美契合。
就在接触的瞬间——
“嗡…………”
“光树”的光芒骤然变得明亮而柔和，不再刺眼。整个大厅轻轻震动起来，仿佛某个沉寂了万古的心脏，重新开始了缓慢而有力的搏动。
无数道柔和的光流，顺着“光树”的枝干和管道流淌而下，注入周围那些蜂巢般的舱室。舱室内那些微弱的光团，仿佛被注入了活力，开始变得更加明亮，缓缓地、有规律地搏动起来。
同时，一股庞大而温和的信息流，如同温暖的泉水，涌入了林默的意识。不再是之前“方舟”核心那种混乱痛苦的冲击，而是清晰的、带着某种释然与托付的……遗言？
【检测到……最终权限载体‘柯拉’……确认绑定……】
【文明火种库……激活程序……启动……】
【能量储备……低于维持阈值……无法支持……长期封存……】
【执行……最终预案……‘归寂’引导……】
“归寂”？！
林默心头猛地一沉！果然，还是逃不过这个结局吗？
信息流继续涌来，带着一种深沉的悲伤与决绝：
【外来侵蚀……已深入‘方舟’结构……无法根除……】
【为避免火种……被污染……唯一选择……引导核心能量……定向湮灭……净化所有侵蚀……】
【‘柯拉’……将作为‘锚点’……确保……净化范围……及……火种舱……安全脱离……】
原来如此！“归寂”并非要毁灭一切，而是要以“方舟”核心最后的能量，进行一次精准的自我牺牲，净化所有“吞噬者”的污染，同时确保这些文明“火种”能够被安全地抛射出去，散向宇宙，寻找新的生机！
而“柯拉”，这颗石子，就是确保这场悲壮葬礼能够精准完成的……最后一道保险。
林默感受着掌心石子的温热，感受着它与整个“光树”、与这无数文明火种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是毁灭者，他是送葬人，也是……播种者。
【倒计时……启动……】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提示音，在大厅中回荡。
“光树”的光芒开始变得不稳定，乳白色的光华中，开始掺杂进一丝丝毁灭性的暗红。
整个“方舟”残骸，开始发出最后的、剧烈的震颤！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怎么回事？！”黑子扶住几乎站不稳的阿雅，惊骇地看着四周。
“最后的……时刻……要来了。”林默看着平台上浮现出的、飞速减少的倒计时数字，声音沙哑却异常平静。他看向他的同伴们，“我们……该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夏深茫然地问。
林默抬起头，看向大厅穹顶。在那里，随着“光树”能量的剧烈波动，一个巨大的、由能量构成的、如同旋涡般的通道，正在缓缓打开！通道的另一端，是……点点星光！
那是通往“方舟”外部的通道！是火种舱即将被抛射的路径！也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走那边！”林默指向那个能量旋涡。
没有时间犹豫了！
黑子背起林默，阿雅和夏深紧跟其后，几人朝着大厅中央、能量旋涡正下方的区域狂奔！
就在他们跑到漩涡正下方的瞬间——
“归寂协议……最终阶段……执行！”
“光树”的光芒猛地收缩到极致，然后……轰然爆发！
无法形容的、纯粹到极致的白光，如同超新星诞生，瞬间吞噬了整个大厅，吞噬了一切！
林默只感觉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包裹住了他们，将他们猛地向上抛起，投入了那个旋转的能量旋涡！
在意识被白光彻底淹没的前一秒，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他看到，那棵承载了无数希望的“光树”，在白光中如同沙堡般消散。他看到，无数承载着文明火种的舱室，如同逆行的流星雨，朝着旋涡之外、那片无垠的星空，四散飞射……
毁灭与新生，在这一刻，交织成了最悲壮、也最绚烂的图景。
……
黑暗。
然后是刺眼的光。
林默猛地睁开眼，剧烈的咳嗽起来，吸入了冰冷而新鲜的空气。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长着奇异发光苔藓的地面上。头顶，是裂谷那熟悉的、被烟尘遮蔽的灰蒙蒙的天空。
他们……出来了？
他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黑子、阿雅、夏深都躺在不远处，陆续醒转，和他一样狼狈，但都活着。
他们正身处裂谷的底部，但似乎距离之前“方舟”入口的区域已经很远。周围是相对平缓的坡地，散落着一些古老的、不属于飞船的巨石。
而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静静地躺着那颗幽蓝色的石子——“柯拉”。它的光芒，变得极其黯淡，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块看起来普通无比的蓝色石头。
林默走过去，将它捡起，握在手心。依旧能感受到那微弱的、熟悉的脉动。它还在。
他抬起头，望向裂谷的上方。那里，隐约还能听到零星的爆炸声和能量武器的嘶鸣。霍克的人？“收割者”？还是别的什么势力？上面的战斗，似乎还未结束。
但这一切，仿佛已经与他们无关了。
“方舟”没了。那个古老的文明，用最后一场绚烂的烟火，完成了自我的净化与传承。
他们活下来了。带着一身伤痕，和一颗看似平凡的石子。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黑子挠着脑袋，看着这片陌生的谷底，有些茫然。
阿雅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轻声道：“先……活下去。”
夏深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默握紧了手中的石子，感受着那微弱却顽强的脉动，望向裂谷蜿蜒曲折的、通往未知远方的深处。
路，还在脚下。
（本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