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道灰白色的影子从破碎的维生舱里冲了出来。
它的姿势完全不像是人。
四肢趴在地上，脊椎拱得像一张弓，一双没有理智的红色眼睛，瞬间就锁定了房间里唯一的活物。
阚山。
“吼。”
一声不像人的嘶吼。
没有警告，也没有对峙，只有杀戮的本能。
它脚下的金属地面被踩出两个深坑，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灰线，爪子对准了阚山的喉咙。
太快了。
快到秦阳的盾牌才刚举起一半。
快到剑无尘的手才刚刚碰到剑柄。
但阚山没躲。
他巨大的身体像座山一样立在那里，纹丝不动。
他摆出了战争学府最基础的格斗架势，双拳一前一后护在身前。
很多年前，他就是用这个姿势，一拳一脚，教那个流着鼻涕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鬼打架。
现在他迎着那道影子，一拳打了出去。
拳头和爪子撞在一起。
咔嚓一声，骨头断了。
阚山只是闷哼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一堵墙上，力量瞬间就被撞散了。
整条右臂软绵绵的向后折去。
森白的骨头尖刺穿了肌肉和作战服，带出一片血雾。
而那个怪物只是在空中翻了个身，就再一次扑了上来。
它张开嘴，狠狠咬住了阚山的肩膀。
血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一大块肉混着作战服的碎片，被它硬生生撕了下来。
“阚山！”
秦阳的眼睛红了，想冲上去帮忙。
“站住。”
韩清的声音很冷，像一块冰。
“这是他的战斗。”
秦阳的脚像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看着被怪物压在身下撕咬的阚山，抓着盾牌的手指捏得发白。
一道绿色的光芒罩住了阚山。
安若瑜的脸已经没有一丝血色，源力消耗得太快，她的指尖都在发抖。
但她的治疗术很准，也很稳。
阚山肩膀上那个能看见骨头的伤口，在绿光下快速长出新的肉芽。
可这治疗，换来的却是更残忍的画面。
怪物似乎被这股生命的气息惹怒了，攻击得更加疯狂。
每一次撕咬，每一次爪击，都带起大片的血肉。
安若瑜就像一个修补匠。
阚山这个身体马上就要碎了，她就一遍又一遍的把裂缝补上。
让他死不掉。
让他清醒地，感受着每一寸皮肤被撕开的痛苦。
苏晓月已经转过头，不敢再看。
剑无尘的呼吸很重，他看着那场撕咬，没有技巧，没有招式，只有拳头打在肉上，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脸上那种病态的兴奋不见了，只剩下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原来这才是老大说的“战斗”。
把所有的感情、痛苦、绝望都点着了，烧成最纯粹的毁灭。
他的剑道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
“啊啊啊啊！”
阚山发出了野兽一样的吼叫。
他不再格挡，也不再防御，任凭那怪物的爪子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又一道的口子。
他用那条没断的左臂，死死勒住了怪物的脖子。
那条断掉的右臂，就用扭曲的肘部，一下又一下，疯狂砸向怪物的头。
砰、砰、砰。
他没有用一点源力。
这是最原始的打法，就像街头的小混混打架。
用血换血。
用命换命。
怪物撕咬着他的肩膀，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砰。
他一边砸，一边含糊不清的说话。
“小时候……你打不过隔壁大熊，哭着鼻子回来……”
砰。
“我教你，打不过……就用牙咬……”
他侧头躲开怪物的反扑，用尽全力一个头槌撞在对方太阳穴上。
咚。
“就算死，也要啃下一块肉来！”
他的左臂肌肉鼓起，青筋暴起，几乎要将怪物的脖子勒断。
怪物剧烈挣扎，爪子在他后背上划出几道能看见脊椎骨的血槽。
安若瑜的治疗光芒一直没停，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她的源力已经快用光了，但她不敢停。
因为韩清就在她身后看着。
那个男人说过。
只要阚山还剩一口气，就别让他倒下。
“吼！”
怪物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吼，它放弃了攻击，转而用双手去撕扯阚山勒住它脖子的手臂。
它不懂战术，也不懂疼痛，只想摆脱束缚。
机会！
阚山通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
他松开了左臂。
怪物获得自由，张嘴就朝他的脸咬来。
阚山侧头避开。
同时用尽全身的力气，一个头槌，狠狠撞在怪物的太阳穴上。
咚！
这一次的撞击声特别沉闷。
怪物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就是现在。
阚山用那条扭曲的右臂，用手肘露出的那截锋利的骨头，对准了怪物胸口。
那个被金属架子撑开的，裸露在外的心脏位置。
噗嗤。
尖锐的骨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深深刺了进去。
时间好像停了。
怪物的嘶吼声也停了。
它那双红色、混乱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阚山。
眼睛里那种疯狂和痛苦，正在慢慢褪去，就像退潮后的海滩，露出了黑色的礁石。
它的身体不再抽搐，只是僵硬的，被阚山断臂刺穿了胸膛。
地下四层，安静得可怕。
只能听到安若瑜和秦阳沉重的呼吸声。
阚山也僵住了。
他浑身是血，像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臂的骨头，正插在一个温热，还在轻轻跳动的东西里。
那是他表弟的心脏。
他赢了。
也亲手杀了他。
巨大的空虚感一下子把他吞没了。
他想把手臂抽出来。
可那个怪物，却像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向他倒来，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很轻。
轻得不像一个一米八几的战士。
倒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孩。
阚山全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他怕一动，这个脆弱的东西就会碎掉。
周围的队友，没有人说话。
剑无尘默默捡起了自己的剑，低下了头。
秦阳把怀里睡着的孩子，又抱紧了一点。
韩清依旧没有表情。
他的视线，落在阚山那个正在发抖的背影上。
痛苦，已经种下去了。
是彻底碎掉，还是变成钢铁，就看他自己了。
就在这时。
一个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从阚山的肩膀处传来。
“哥……”
这声音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安静的水面上。
却掀起了巨大的波浪。
阚山巨大的身体，猛的抖了一下。
他僵硬，慢慢的低下头。
他看到了一双已经失去所有光彩，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眼睛。
那张扭曲的脸上，肌肉正在奇怪地抽动着，好像在努力地，想扯出一个他记忆里的笑容。
“哥……我……疼……”
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好像用尽了灵魂最后的一点力气。
阚山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死死看着他。
那双灰败的眼睛艰难地转动，聚焦在阚山的脸上，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血沫声。
“我……没……没妥协……”
最后，他靠在阚山肩头，用几乎听不见的气音，说完了最后的执念。
“……回家……”
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声叹气，彻底散在了空气里。
那双眼睛里最后的一点光，也熄灭了。
靠在阚山肩膀上的身体，彻底冷了下去。
“啊——”
一声压抑到扭曲，完全不像人发出的悲鸣，从阚山的喉咙里吼了出来。
他抱着怀里那具冰冷的尸体，这个在兽潮面前都没有弯过腰的男人，轰然跪倒在地。
他抱着他的表弟。
那个怕疼的，总吵着要超越他的臭小子。
那个到死，都还记着自己是个战士，记着要回家的孩子。
终于，不疼了。
安若瑜捂住了嘴，眼泪掉了下来。
韩清看着那滴泪落在地上，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那颗死掉的心，又被硌了一下。
还是很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