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折子的光在血池表面跳动，映出涟漪般的残影。陈浔站在池边，掌心血未干，情剑横于身前，剑脊上那一滴血尚未滑落。他盯着池心被铁链锁住的身影，呼吸平稳，眼神却已不再有半分动摇。
方才那指尖的抽动不是幻觉。
凡物不随血而动，唯有生灵之感。这具躯体里还存着一丝与他血脉共鸣的气息——哪怕只有一瞬，也足以证明她未曾彻底死去。
他缓缓收剑入鞘，左手按在肩头伤口，指缝渗出的血顺着臂弯流下。疼痛早已麻木，可意识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他不再看虚影，也不再问那所谓“命运”的话。真假不在言语，而在反应。
他忽然转身，目光如刀锋扫向身后老仆。
“你刚才，为何不敢看她的眼睛？”
老仆跪坐在石台上，双手颤抖地捧着一张枯槁的脸，闻言猛地一颤，脖颈僵直，依旧低垂着头：“我……我只是不忍……圣女受此大辱，我怎敢直视……”
陈浔冷笑一声，脚步未动，右手却猛然抽出情剑，剑气横斩而出。
一道寒光贴着老仆脸颊掠过，削断半缕白发，发丝飘落在地，竟未沾血。
老仆抬手捂脸，动作迟滞了一瞬——就是这一瞬，陈浔看清了他手腕内侧的印记：一道暗红符纹，形如锁链缠绕，边缘泛着腥臭的黑气。
那是血魔教用来操控死士的禁制烙印，与副教主所用同源。
“你不是守窟人。”陈浔声音冷得像从地底传来，“你是被种了傀儡印的活尸。”
老仆浑身剧震，双膝一软，似要瘫倒，口中却突然发出呜咽：“少主……救我……我本是圣女旧仆，三百年前就被困在此地……教主以轮回为饵，逼我引你毁去真身……我说的都是真的……求你放过我……”
陈浔不动，只将情剑缓缓抬起，剑尖直指其喉。
“那你告诉我，”他一字一顿，“真正的圣女在哪？”
老仆眼中泪水滚落，可那泪珠竟是暗红色的，顺着脸颊滑下，在下巴凝成一滴血珠坠地。
“在……在……”他嘴唇哆嗦，仿佛挣扎着要说出什么，脖颈青筋暴起，像是在对抗某种无形之力。
就在这刹那，陈浔眼角余光瞥见池面微动。
那只从血水中伸出的漆黑手臂再度浮现，无声无息地破水而出，五指张开，直抓老仆后颈！
陈浔早有防备。
他在质问之时便察觉此人气息紊乱，言语虽悲切，眼神却无一丝忠仆该有的敬重与哀恸。此刻杀机临身，他非但未惊，反而嘴角微微抽搐，似在等待这一刻。
“来得好。”陈浔低语。
他不退反进，左脚踏前半步，右手情剑疾出，剑锋划弧，直取老仆咽喉——不是救人，而是逼供！
剑刃压入皮肉三寸，鲜血涌出，老仆却未惨叫，反而狂笑起来，笑声嘶哑扭曲，完全不像一个将死之人。
“哈哈哈……陈浔！你以为你能破局？你不过是在替教主完成仪式！”他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沫，“真正的圣女早就死了！这具身体是空壳，她的神魂早在三百年前就被炼成了阵眼！你救的从来都不是人，是祭品！”
陈浔瞳孔骤缩。
话音未落，那只血手已掐住老仆脖颈，猛然发力，将其整个人提起离地。老仆双脚乱蹬，脸上笑容却愈发诡异，嘴角裂到耳根，露出森白牙齿。
“她说……你会来的……她说……哪怕魂飞魄散也要等你……”他声音断续，眼中血泪横流，“去吧……去找她……她在……最深的井底……用你的血……唤醒她……否则……长生一族……永堕轮回……”
最后一字出口，血手猛力一拽，老仆身躯瞬间被拖入池中，血浪合拢，连残响都未留下。
陈浔立于池畔，情剑垂下，剑尖滴血。
他没有追击，也没有再挥剑劈砍那片猩红水面。他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偶然。老仆临死前吐露的信息太过精准，像是刻意安排的线索传递——但其中真假参半，稍有不慎便会踏入更深的陷阱。
他低头看向地面。
一块残破布片静静躺在血泊中，应是老仆挣扎时从衣袖脱落。他俯身拾起，指尖拂去血污，露出一角图案：半个残缺的月轮纹样，线条古朴，外圈刻着细密符文，正是长生一族圣女专属族徽。
可这纹样被人为撕裂过，边缘焦黑，似经烈火焚烧。
陈浔将布片收入怀中，目光重新投向池心。
那个被锁住的身影依旧悬在血水上，面容苍白，毫无生气。可就在他凝视之际，那人的手指竟又轻轻颤了一下，幅度极小，若非他目不转睛，几乎无法察觉。
这不是幻象能模拟的反应。
幻象不会因他的血而动，更不会在他说出“我要改命”之后，产生如此细微的生命波动。
他缓缓拔出情剑，剑身轻鸣，似有所感。
“你是假的。”他对着池心身影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真正的她，不会让我看见她被锁在这里。她宁可死，也不会让我背负这样的画面活着。”
风不起，水不流。
血池静得可怕。
火折子的光映在他脸上，拉出一道冷峻的影。他不再犹豫，迈步向前，靴底踩在湿滑的石阶上，一步一印，走向池心。
铁链垂落，连接着四根深入池底的青铜柱。他伸手触碰其中一根，冰冷刺骨，内里却隐隐有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他取出情剑，剑尖抵住铁链连接处，正欲发力斩断——
忽然，整座石窟剧烈震动。
头顶碎石簌簌落下，血池翻涌如沸，一股强大吸力自池底升起，四周空气仿佛被抽空。那具被锁住的身体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
不是睁开。
是眼眶中浮起两团幽蓝火焰，无声燃烧，照亮了整片血池。
陈浔猛然收剑后退，情剑横于胸前。
那双“眼睛”并未看他，而是直视虚空，嘴唇微启，发出不属于澹台静的声音：
“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