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一针为契，破立之约
林辰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秦雨烟的心湖里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这本书……或许能告诉我们，伯父所中之毒，真正的来源。”
秦雨烟猛地抬起头，红肿眼眸中那难以置信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父亲缠绵病榻多年，遍访名医皆束手无策，最终都归咎于那次重伤后的沉疴难起，何曾有人明确提出过“中毒”之说？即便是林辰之前断言，她也半信半疑，更多是绝望中抓住的救命稻草。可此刻，他拿着这本从自家书架翻出的、连她自己都毫无印象的古籍，再次笃定地重申，那分量就截然不同了。
“真…真的？”她的声音带着颤音，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小步，目光紧紧锁住林辰手中那本泛黄的古籍，仿佛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这书上……写了什么？是什么毒？谁下的？”
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带着急切，更带着一丝被漫长煎熬催生出的恐惧。
林辰却没有立刻回答。他摩挲着古籍粗糙的封面，感受着胸前玉佩与书页之间那奇异的、持续的温热共鸣。书页上“恐招祸端”四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真相，往往伴随着危险。在秦雨烟心绪未平、信念摇摇欲坠的此刻，直接将这沉重的秘密和盘托出，或许并非明智之举。
他需要她更深的信任，不仅仅是作为医生，更是作为可以共同面对未知风险的盟友。
林辰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秦雨烟急切而惶恐的视线，话锋却陡然一转：“秦姑娘，在此之前，我有一个问题。”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清晰：“若我告诉你，伯父此疾，非单纯汤药可解，甚至我方才的针灸，也仅是暂时压制，疏通经络，化解痰瘀，驱除邪毒，需以针法为主，汤药为辅，且过程可能伴有凶险……你，是否愿意将伯父的后续治疗，全然交托于我？”
他刻意避开了古籍和毒素来源的具体细节，将问题核心拉回到了最根本的信任——对治疗方案的信任。
秦雨烟愣住了。她没想到林辰会在此刻问出这样的话。全然交托？这意味着她要彻底放弃自己坚持了多年的、源自家族传承的治疗思路，将她视若生命的父亲，完全交给一个认识不到一天、虽然展现了惊人医术却依旧神秘的年轻男人。
若是半小时前，她定然会认为这是荒谬至极的提议。但此刻……
她下意识地看向床榻上的父亲。秦远山脸色依旧苍白，但呼吸平稳，眉宇间那抹常年化不开的痛苦褶皱，似乎真的浅淡了些许。这是林辰施针后的结果。而自己精心熬煮、奉若圭臬的“当归补血汤”，却险些将父亲推向鬼门关。
信念的壁垒已然崩塌，废墟之上，她还能抓住什么？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她害怕选择错误，害怕失去这最后的希望。
“我…我……”秦雨烟嘴唇翕动，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双曾充满倔强与骄傲的眼眸，此刻被迷茫和挣扎占据，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蓄满眼眶。
林辰看着她剧烈挣扎的模样，心中了然。光靠言语，无法抚平她内心的恐惧与不确定性。她需要更直接、更无可辩驳的“证据”，来帮她下定决心。
他缓步走到床边，目光落在秦远山搭在薄被外、枯瘦而毫无生气的手上。那手指，已经太久没有自主活动过了。
“看来，言语终究苍白。”林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室内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既然如此，我们不如……做一个简单的验证。”
秦雨烟茫然地看向他。
林辰从针囊中取出一枚细长的银针，针尖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冷凝的光泽。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优雅与精准。
“人之经络，内属脏腑，外络肢节。伯父肢体不用，乃痰瘀邪毒阻滞经络，气血不能濡养所致。”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空着的手轻轻托起秦远山的手腕，拇指精准地按在了手阳明大肠经的“曲池穴”附近。
“此穴为手阳明之合，主疏风清热，通络利节。若经络未完全闭塞，气血尚存一丝流转之机……”他抬起捏着银针的手，目光沉静如水，看向秦雨烟，“我以此针，轻刺曲池，运以气劲，疏导经气。”
他的语速平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若伯父经络之内，确如我所言，仍有生机潜藏，而非彻底枯死……那么，针气所至，或可引动经气，令其手指，产生一丝微动。”
秦雨烟的呼吸骤然屏住！眼睛死死地盯住父亲那只枯瘦的手。
手指微动？
这对常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于瘫痪在床多年、被诸多名医判定为经络坏死、恢复无望的父亲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曾无数次在深夜祈祷，只要能再看到父亲的手指动一下，哪怕一下，她也心甘情愿！
可……这真的可能吗？林辰他甚至没有用任何复杂的针阵，只是单一的一针？
巨大的期望与更深沉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林辰没有在意她的反应，全部心神都凝聚在指尖的银针之上。他双眸微眯，调整呼吸，体内那微弱却精纯的内息缓缓流转，灌注于针尖。
下一刻，他手腕轻轻一抖！
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从容。银针精准地刺入秦远山肘外的曲池穴，入肉三分，针尾微微颤动。
没有繁复的手法，只是静静地停留。但若有精通气功针灸的高人在此，便能隐约感知到，一股柔和而坚韧的气劲，正以针为媒介，如同最精巧的探针和疏通器，缓缓渡入秦远山阻塞已久的经络之中，小心翼翼地探寻、引导着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残余生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秦雨烟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跳如擂鼓。屋内静得可怕，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
一息，两息，三息……
秦远山的手指，依旧毫无动静地瘫在那里。
秦雨烟眼中的光芒，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黯淡下去。果然……还是不行吗？是自己奢望了……经络阻塞至此，怎么可能……
就在那绝望的灰暗即将彻底淹没她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的刹那——
毫无征兆地，秦远山那枯瘦如柴、常年纹丝不动的右手食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幅度很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是蝴蝶翅膀最轻微的扇动。
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在秦雨烟死死盯着的目光下，这一下微不可察的颤动，不啻于一道平地惊雷！
秦雨烟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又骤然放大！
她看到了！
她真的看到了！
不是幻觉！不是眼花！父亲的手指，真的动了！
虽然只是那么微小的一下，却仿佛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心中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对旧有认知的固执坚守！
“嗬……”她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后续的声音全都堵在了那里。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却不是之前的悲伤和绝望，而是极致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破开绝望阴云后，那猛烈到让她浑身发软的狂喜与希望！
林辰神色不变，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手腕再动，银针已被轻轻拔出，不留痕迹。只有他自己知道，方才那看似简单的一针，对气劲的掌控要求何等精微。
他看向彻底失态、呆立原地的秦雨烟，声音依旧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现在，可信我了？”
秦雨烟猛地回过神，目光从父亲那似乎与之前并无二致、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不同的手上，猛地转向林辰。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撼，有羞愧，有感激，更有一种近乎虔诚的信服。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哽咽得厉害，最终，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点了点头！所有的犹豫，所有的挣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林辰微微颔首，将银针收回针囊。
赌约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