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送娘娘!” 文武百官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整齐划一。
陈曦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垂首的臣子们,随即牵起身边太子陈旭的小手,在宫人的簇拥下,转身离开了大殿。
母子二人并未返回后宫,而是径直来到了紧邻着垂拱殿的政事堂。此处是皇帝日常批阅奏章,召见重臣之所,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独特的的肃穆气息。
陈曦在御案后那张紫檀木龙椅上坐下,手指拂过光滑微凉的扶手,这是她的丈夫,当今天子常年坐着处理天下政务的位置。如今,她坐在这里,心境复杂难言。
太子陈旭显然对此处颇为熟悉,自己爬上了旁边一张稍小的椅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不多时,掌印太监林朝恩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小太监,抬着一只沉重的紫檀木匣子。他躬身,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娘娘:“皇后娘娘,太子殿下,这是近几日积压的奏折,内阁均已贴了黄,拟好了条陈。”
“有劳了,放那儿吧。”陈曦指了指御案一侧的空处,语气平和。
林朝恩指挥着小太监将奏折小心安置好,又亲自将笔墨朱砂在陈曦手边摆放妥当,这才无声地退到一旁垂手侍立。
陈曦深吸一口气,取过最上面的一份奏折,缓缓打开。奏折是标准的格式,正文是地方官员汇报的政务,下方则粘着一张小小的黄色纸条,上面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商议后拟定的处理意见,字迹工整,条理清晰。
她仔细看了看,内容是关于某县春耕种子调配之事,内阁的建议是“照准,着户部核验后施行”。
她拿起朱笔,在那黄条上端端正正地写了一个“可”字。笔尖落下,鲜红的印记在纸上洇开一小片。
旁边的太子陈旭也有样学样,拿起一份相对简单的请安折子,歪着小脑袋看了看,然后抓起一杆较小的朱笔,在陈曦的指点下,在“知道了”三个字后面画了个小小的圆圈,以示批阅。
母子二人便这样合作起来。大多数奏折,内阁都已处理妥当,陈曦只需浏览一遍,确认无误后,或写“可”,或写“否”,太子则在一些无关紧要的折子上留下他的“墨宝”。
起初,陈曦看得颇为仔细,试图理解每份奏折背后的深意,权衡内阁处理是否得当,但奏折数量众多,内容庞杂,一个时辰下来,她渐感精力不济,就读了一遍便打钩,批阅的速度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终于,最后一本奏折合上。陈曦轻轻放下朱笔,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完成了。。
“搞定!”
与此同时,皇宫之外,御史台衙署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下朝的御史言官们并未立刻散去,而是三五成群,聚集在台院的正堂内。方才朝堂之上,皇后垂帘,一言而定出兵大事,虽合乎程序,却终究让一些以直言进谏为使命的言官心中不满。
监察御史罗怀玉,率先打破了沉默:“诸位大人,如今陛下久不上朝,龙体欠安,吾等皆不得而知。今日更是皇后娘娘执掌朝政,虽说是陛下旨意,然牝鸡司晨,终非国家之福!诸位难道就丝毫不担心吗?”
他话音未落,上首一位须发皆白,身着紫袍的老者便重重一顿手中的茶盏,发出“磕”的一声脆响。此人正是御史大夫,着名的理学大家杨时。他年近花甲,面容清癯,常年修身养性积淀下的儒雅气质中,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住口!”杨时目光如电,直射罗怀玉,“皇后监国,乃是陛下亲口谕令,内阁诸位阁老亦无异议,岂是你一个小小的六品侍御史可以妄加议论的?此言一出,便是大不敬!”
罗怀玉被当众呵斥,脸上闪过一丝不服,他梗着脖子,提高了声音:“杨公!下官乃是陛下钦点的探花郎,陛下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并非对娘娘不敬,只是忧心陛下龙体!陛下染恙,为何不准外臣探视?就连我等近臣亦不得见天颜,这其中很难不让人心生疑虑!下官一片丹心,日月可鉴!”
他越说越激动,言辞也愈发直白,周围一些御史闻言,脸上也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杨时看着他年轻气盛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欣赏其胆气,更有对其鲁莽的忧虑。
此事敏感,罗怀玉这般口无遮拦,极易惹来杀身之祸。为了保护这个御史台中敢言直谏的好苗子,他必须施以惩戒,堵住众人之口。
杨时不再看罗怀玉,面色沉下,转向堂外值守的侍卫:“罗怀玉妄议圣躬,言语失当,拉出去,杖责二十!”
“是!”两名身材魁梧的侍卫应声而入,一左一右架起罗怀玉的胳膊就往外拖。
罗怀玉猝不及防,一边挣扎,一边扭头厉声喝骂:“杨时!老匹夫!你身为御史大夫,掌管风闻奏事之权,如今却畏首畏尾,甘当缩头乌龟!你对得起陛下信任吗?对得起你理学宗师的清名吗?!你不配为大儒!”
声声咒骂回荡在堂院内,不少官员听得脸色发白。
杨时却恍若未闻,只是端起了方才顿下的茶盏,轻轻拨弄着盏盖,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面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坐在他下首的御史中丞胡安国皱了皱眉,凑近低声道:“杨公,此子性情狷介,过于狂妄了!竟敢如此当众辱骂上官,二十板子怕是轻了,还需好好磨砺一番性子才是。”
杨时放下茶盏,目光投向堂外院中,那里已传来竹杖击打在肉体上的沉闷声响,以及罗怀玉强忍住的闷哼。
他缓缓摇了摇头:“无妨。敢言直谏,不畏权势,本是御史台官的本分。若因言获罪,非朝廷之福。只是……”,
“陛下尚在,令皇后监国,虽事急从权,终究于礼制略有不合。我等身为言官,不能坐视。劝谏陛下,还需想个更稳妥的法子。”
胡安国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昭阳殿内批阅完奏章的陈曦,卸下了朝堂上的端重,带着太子陈旭来到皇帝陈东的寝宫。
“陛下,”陈曦坐在榻边,脸上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将太子揽在身前,“今日我与旭儿在政事堂,将积压的奏折都处理完了。”
陈东看着妻儿,眼中流露出温和的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太子的头:“旭儿今日可乖?有没有给母后添乱?”
太子用力摇头,奶声奶气地说:“儿臣很乖,帮母后画圈圈了!”
陈东闻言,不由失笑,又看向陈曦:“辛苦你了。初涉政务,感觉如何?”
“臣妾愚钝,只觉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陈曦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唯恐见识浅薄,处置不当,辜负了陛下的信任。”
“无妨,有内阁辅佐,你只需把握大方向即可,不必事事躬亲,徒耗心神。”。
就在这时,林朝恩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名手捧精致漆盒的宫女。他脸上堆着恭敬的笑意,细声禀报道:“陛下,娘娘,广东布政使柳元派人星夜兼程,进贡的岭南佳果到了,有芒果和今年新摘的荔枝,品相极好。”
“荔枝?”陈东眼中闪过一丝兴趣。宫女适时将漆盒捧上前打开,只见红绿相间的荔枝簇拥在冰屑之中,颗颗饱满,颜色鲜艳。
陈东伸手取过一颗,指甲轻轻掐破粗糙的红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饱含汁水的果肉。他将果肉送入空中,甘甜清润的滋味立刻在舌尖化开,
“嗯,味道甚好。”陈东连吃了几颗,,“林朝恩,此番进贡了多少?”
“回陛下,从岭南用快船运送,抵达京畿码头后再换快马,一路用冰镇着,品质上等的荔枝共计一千斤,芒果五百斤。”林朝恩躬身回答。
一千斤这麽多。幸而如今国都定在南京,水运发达,从岭南沿海而上,急行之下不过一两日工夫,享用这些南方水果不再像前朝唐朝那般,需要动用国家驿道,劳民伤财,只为搏妃子一笑。
陈东沉吟片刻,吩咐道:“荔枝难得,宫中妃嫔,按品级,每人赏赐一斤到三斤。几位育有皇子公主的,多加一斤。剩余的赐予李虎、岳飞等诸位郡王、国公府邸,每家一斤,让他们也尝尝鲜。芒果亦按此例分派。”
“是!奴婢遵旨。”林朝恩利落地应下,转身便要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