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的办公室门口，赵四海捏着那张薄薄的挂号单，手心里全是汗。
挂号单被他攥得有些发皱，上面的油墨似乎都带上了他此刻的体温。
他这辈子，递过名片，递过支票，递过律师函，就是没递过这玩意儿。
身后，那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保镖，此刻站得笔直，头垂着，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
走廊里的医生护士们，虽然都缩回了办公室，但一扇扇门后，无数双眼睛正透过门缝和玻璃窗，紧盯着这百年难遇的奇景。
江城地下世界的太子爷，在心胸外科的走廊里，像个小学生一样罚站。
办公室里，林凡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
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门口的赵四海身上。
赵四海心头一紧，连忙往前一步，双手将那张挂号单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腰不自觉地弯了下来。
“林……林医生，挂好了。”
林凡没起身，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过那张纸。
他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赵天龙。
然后，他把挂号单随手放在了桌角，压在《心胸外科学》下面。
“下午我下班，再过去。”
说完，他便不再看赵四海，重新拿起了另一份病历，仿佛刚才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赵四海愣在原地。
下午下班？
他爸都快不行了，每多等一分钟，都是在跟阎王爷抢时间。
他心急如焚，刚想开口催促，可话到嘴边，一接触到林凡那古井无波的眼神，所有的话都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起了道上朋友的警告。
“在那个神医面前，千万别耍横，也别催。他有他自己的规矩，你坏了规矩，神仙也救不了你。”
规矩。
又是规矩。
赵四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他一个字也没敢多说。
他对着办公室里林凡的侧影，深深地鞠了一躬。
“好，好！我等您！我派车在楼下等您！”
说完，他像是怕打扰到林凡看病历，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还顺手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带上。
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走廊里，看到这一幕的众人，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这还是那个嚣张跋扈的赵四海吗？
……
另一间办公室里。
张建国正对着电脑屏幕，一个新建的word文档上，光标孤零零地闪烁着。
文档的标题是——《关于收受苹果事件的深刻检讨》。
他满头大汗，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都敲不出来。
称呼该怎么写？
尊敬的林凡同志？
不行，太生分了。
亲爱的林医生？
肉麻，恶心。
林大师？林神医？林祖宗？
张建国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成批死亡。
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本就不多的头发，拿起桌上的座机，正想给自己老婆打个电话诉诉苦，电话却自己响了起来。
是医院门口保安室打来的。
“喂，张主任吗？您快下来看看吧！出大事了！”保安队长的声音又急又慌。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张建国正心烦。
“您……您订的苹果到了！我的天爷啊，一辆……不，是好几辆大卡车！把咱们医院大门都给堵死了！”
“什么？”
张建国脑子“嗡”的一声。
他想起来了，自己情急之下，好像是订了一千箱苹果。
他当时只想着要快，要多，完全没考虑过一千箱苹果是个什么概念。
“我马上下来！”
张建国扔下电话，连滚带爬地就往楼下冲。
几分钟后，江城第一人民医院门口，上演了建院以来最壮观的一幕。
五辆十轮重卡并排停在门诊大楼前，车厢挡板全部打开，露出里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纸箱。
纸箱上印着鲜红的苹果图案和“特级红富士”的字样。
一群穿着统一工服的搬运工，正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箱一箱地往下卸。
很快，门诊大楼前的广场上，就堆起了一座真正的“苹果山”。
红色的纸箱在阳光下闪着光，空气中都弥漫开一股清甜的果香。
所有路过的病人、家属、医生、护士，全都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夸张的场面。
“这是干什么？医院改卖水果了？”
“一箱得有二十斤吧？这一共得多少箱啊？”
“你们看，那个在旁边指挥，跑得满头大汗的，不是心胸外科的张主任吗？”
李晓晓和几个小护士也挤在人群里，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晓晓，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晓晓看着那座越来越高的苹果山，又想起刚才赵四海在林凡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一个大胆又离谱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
她压低声音，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说：“这……该不会是张主任……给林医生赔罪的吧？”
“赔罪？就因为昨天那个苹果？”
“一……一个苹果，换一千箱？”
周围的小姐妹们倒吸一口凉气，看张建国的眼神，瞬间充满了同情。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张建国，已经快要虚脱了。
他一边要指挥搬运工把苹果堆放整齐，别影响交通，一边还要应付闻讯赶来的医院保安和后勤处领导。
“老张，你这是搞什么名堂！在医院门口搞批发啊？”后勤处的王处长黑着脸质问。
张建国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王处，误会，都是误会！”他拉着王处长走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这是……这是我们科室响应院里号召，搞的医德医风建设创新活动！”
“创新活动？买一千箱苹果？”王处长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对！”张建国急中生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心胸外科，决定开展‘送温暖，送健康’活动！这一千箱苹果，是我们科室自掏腰包，买来送给全院同事和住院病人的！补充维生素c，增强抵抗力！体现我们医护人员的人文关怀！”
他说得慷慨激昂，自己都快信了。
王处长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座苹果山，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楼上，办公室里。
林凡听到了楼下的喧哗，他走到窗边，看了一眼。
看到那座红色的“山”和山下那个渺小又忙碌的身影，他微微摇了摇头，嘴角闪过一丝无奈的笑意。
这个张主任，真是个人才。
……
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荒诞又热闹的氛围中过去了。
“心胸外科张主任自费购买一千箱苹果赠送全院”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医院的每一个角落。
张建国成了名人。
当然，是丑闻的那种。
傍晚，林凡准时下班。
他换下白大褂，背上自己的双肩包，走出了办公室。
走廊里，张建国正靠在墙上，双眼无神，面如死灰。看到林凡出来，他挣扎着想站直身体，挤出一个笑，却比哭还难看。
“林……林医生，下班了啊？”
林凡点点头，没多说什么，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张建国看着林凡的背影，感觉自己今天流的汗，比过去一年都多。
医院大门口。
赵四海和他的保镖，已经在那辆黑色的迈巴赫旁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位赵家大少，没有坐在车里吹空调，而是一直站在车外，顶着来来往往人群的怪异目光，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看到林凡不疾不徐地走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脸上再无半点不耐，只有满满的期待和忐忑。
“林医生。”
林凡嗯了一声，没有停步，直接走向那辆迈巴赫。
保镖连忙拉开车门。
林凡坐了进去。
赵四海紧跟着也上了车。
“去赵家公馆。”他对司机说。
车子平稳地驶出医院，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车窗外，那座由一千箱苹果堆成的红色小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壮观，也格外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