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在略显凝滞的气氛中穿云破雾。
舱内，无人交谈。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胶着在那个靠窗闭目、仿佛置身事外的素雅身影上。先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铁背妖熊的尸骸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都成了无声的注脚，诠释着何为“人不可貌相”。
慕容瑾站在舟首，背影依旧挺拔，心绪却如脚下翻涌的云海，难以平静。他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凌绝那两次出手——精准、狠辣、高效，完全颠覆了他对战斗的理解，更颠覆了他对这位“师妹”的认知。那冰寒的力量，那对时机的恐怖把握，那近乎冷酷的战斗智慧……这绝不是一个在师长庇护下、按部就班修炼的素女宗弟子所能拥有的！
太阴素体……或许能解释那冰寒的灵力，但解释不了这一切。
他感觉自己仿佛从未真正认识过楚瑶光。
凌绝对外界的注视恍若未觉。他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意识沉入体内，细细体悟着刚才全力运转《太阴噬灵篇》带来的变化，以及强行催动冰魄之力后，经脉中传来的些微负荷感。他在复盘，在优化，将实战数据融入后续的推演模型。
同时，他也在思考。这次出手，固然测试了实力，震慑了众人，但也无疑将自己推到了更引人注目的位置。云芷真人那里，恐怕需要一个新的、合理的解释。
飞舟平稳地降落在琼华峰广场。
“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外传，违者宗规处置！”慕容瑾沉声下令，目光扫过众弟子，尤其在凌绝身上停留了一瞬。
众弟子噤若寒蝉，连忙应下，随后如蒙大赦般匆匆散去，只是离去前，仍忍不住偷偷瞥一眼那道正缓步下舟的素雅身影。
苏小茹等人想上前，却被凌绝一个平淡的眼神制止。他们立刻会意，恭敬地行了一礼，默默离开。
孙倩更是低着头，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再不敢多看凌绝一眼。
慕容瑾走到凌绝面前，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复杂地看了他一眼，道：“师妹先回听竹小筑休息吧，今日收获，我会一并禀明师尊。”
“有劳大师兄。”凌绝微微颔首，神色如常，仿佛刚才在落云山谷单手屠熊的不是她一般。
他转身，朝着峰顶听竹小筑的方向走去，步伐依旧平稳，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带着一种与周遭柔美环境格格不入的孤直与冷峭。
慕容瑾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无言。
回到听竹小筑，凌绝并未立刻去见云芷真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次外出的“收获”，并准备好应对询问的说辞。
他将储物袋中的东西一一取出清点。
木髓心、寒铁矿、幽影花、月影砂……还有那颗二阶土属性妖丹和妖熊材料。收获颇丰，远超一次普通采集任务的预期。
他的目光落在那颗土黄色的妖丹上，神识探入，感受着其中澎湃而略显狂躁的土系妖力。《太阴噬灵篇》偏向阴寒，与土属性并不完全契合，直接吸收效率低下且隐患颇多。但这妖丹能量雄厚，或许……可以另作他用。
比如，尝试炼制一种一次性的、蕴含狂暴土灵力的“**撼地符**”？或者，以其为核心，布置一个小范围的“**厚土陷阵**”？虽然粗糙，但在某些特定场合，或许能起到奇效。
还有那些阴寒材料，正好可以用来继续推演和实验《太阴噬灵篇》中，关于凝聚“**太阴真煞**”的设想。若能成功凝练出一丝真煞，无论是用于对敌还是辅助修炼，威力都将远超普通的冰魄之力。
就在他沉浸于规划这些材料用途时，云芷真人的传音到了。
“瑶光，来为师洞府一趟。”
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
该来的，总会来。
凌绝收起材料，整理了一下衣袍，脸上再次挂起那副“乖巧温顺”的面具，走向云芷真人的洞府。
洞府内，云芷真人端坐云床，慕容瑾垂手立于下首，显然已经将落云山谷之事大致禀报。
“弟子拜见师尊。”凌绝躬身行礼。
“起来吧。”云芷真人目光落在他身上，依旧是那般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听闻你们在落云山谷遇到了铁背妖熊？你没受伤吧？”
“劳师尊挂心，弟子无恙。”凌绝答道，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后怕”与“庆幸”，“多亏大师兄及时挡住妖熊，弟子才侥幸未伤。”
他将主要功劳推给了慕容瑾。
慕容瑾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没有出声。
云芷真人微微颔首：“瑾儿做得不错。不过，瑾儿提及，你似乎……对那妖熊造成了些困扰？”她问得委婉，目光却紧盯着凌绝的表情。
凌绝适时地露出几分“不好意思”和“困惑”：“弟子……弟子当时见大师兄情况危急，心中慌乱，也不知怎的，就胡乱出了手。好像……好像点中了那妖熊身上某个地方，它便动作迟缓了些许……许是弟子运气好，碰巧打中了它的弱点吧？弟子平日翻阅杂书，好像看到过类似记载……”
他再次将一切归结于“运气”和“杂书见识”，姿态放得极低，将自己定位成一个在危急关头误打误撞、侥幸得手的幸运儿。
云芷真人静静听着，凤眸中的审视渐渐化为一丝了然和……莞尔？
“哦？杂书？”她轻轻一笑，似乎觉得这个解释颇为有趣，“看来我徒儿不仅于修炼一道颇有天赋，于杂学见识上也涉猎甚广。能于危急关头，灵光一现，击中妖兽要害，虽是运气，却也可见你临危不乱，心性尚可。”
她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毕竟，一个炼气八层弟子，凭借运气和些许“杂学”知识，干扰了一下二阶妖兽，虽然惊人，但比起“拥有越阶战斗的恐怖实力”这个选项，显然更容易让人接受。尤其是结合凌绝近日表现出来的“安分”和“努力”，这个解释显得顺理成章。
“师尊谬赞，弟子愧不敢当。”凌绝“羞涩”地低下头。
“不过，”云芷真人语气转为严肃，“日后万不可再如此冒险！二阶妖兽非同小可，若非瑾儿在场，后果不堪设想！切记，保全自身，方是首要！”
“弟子谨记师尊教诲！”凌绝恭声应道。
“嗯。”云芷真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扫过慕容瑾，“瑾儿，你将瑶光那份收获给她吧。”
慕容瑾上前，将一个储物袋递给凌绝：“楚师妹，这是你此次任务应得的贡献点，以及那铁背妖熊的材料折算。妖丹……师尊言道于你目前修炼无大用，便由宗门回收，折算成贡献点了。”他省略了凌绝自己取走妖丹的细节，显然是云芷真人的意思。
凌绝接过储物袋，神识一扫，里面贡献点不少，足够他兑换一段时间的中品灵石和一些基础材料了。他对此并无异议，那妖丹在他手中，确实需要费些手脚才能利用，换成贡献点更直接。
“多谢师尊，多谢大师兄。”
“好了，今日你也受惊了，回去好生休息，继续稳固修为。”云芷真人挥挥手。
“弟子告退。”
凌绝保持着恭顺的姿态，退出洞府。
直到回到听竹小筑，关上房门，他脸上那副“乖巧”面具才瞬间褪去，恢复成一贯的冰冷。
看来，暂时过关了。
云芷真人似乎更倾向于相信他是一个“运气不错”、“有点小聪明”、“需要严加看管以免闯祸”的太阴素体拥有者，而非一个隐藏极深、拥有危险力量的未知存在。
这正合他意。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中握着那个装着贡献点的储物袋。
这次落云山谷之行，明面上的收获是这些贡献点和材料。
但真正的收获，是验证了的实力，是初步建立的威信，是……一个“意外”引发的、对他更有利的定位。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精纯的冰魄之力萦绕，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蓝光。
“运气？”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就让这“运气”，继续下去吧。
看看在这“保护”与“监视”并存的囚笼里，他这颗不安分的种子，究竟能长出怎样的参天大树。
他有一种预感，平静的日子，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落云山谷的动静，以及他这“意外”的表现，或许……已经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
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水越浑，鱼儿才越好活动。
仙子的“意外”收获，从来都不只是那些看得见的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