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洞窟内的景象，宛如森罗地狱。
翻滚的血池，哀嚎的祭品，搏动的魔胎，还有那正在与灰衣人激战的暗金身影……无不冲击着众人的心神。那浓郁的邪气几乎凝成实质，不断侵蚀着他们的护体文气，连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必须毁掉那颗万孽噬心丹，切断它对魔胎的供养！” 林素问瞬间做出判断，雷光在剑刃上激烈跳跃，锁定了祭坛上的玉盒。那是目前看来最容易突破，也可能最有效的切入点。
然而，就在她准备行动的刹那——
嗡！
洞窟边缘，一面看似普通的、镶嵌在岩壁上的巨大暗色水晶镜，骤然爆发出惨白的光芒！光芒并非照射，而是如同水银泻地般弥漫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洞窟入口区域！
张远只觉眼前一花，周围的景象陡然扭曲、变幻！队友的身影瞬间模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雾气弥漫的荒原。阴风怒号，风中夹杂着无数细碎而恶毒的呓语，疯狂地钻入他的脑海：
“放弃吧……你救不了任何人……”
“看看你，多么弱小，连父母都保护不了……”
“加入我们……拥抱混沌……你将获得无上力量……”
是幻境！而且是最能挖掘内心恐惧与弱点的精神攻击！
“固守文心！皆是虚妄！” 张远低喝一声，并非说给可能听不见的同伴，更是提醒自己。他全力运转《金石诀》，沉稳厚重的金石文气如同磐石般护住心神，同时神识内敛，试图沟通文海中的笔仙。
【是惑心镜妖！而且是被魔气深度侵染强化的变种！】 笔仙的声音带着一丝严肃，【它的幻境直指本心，小心了！用你的不动意对抗！】
几乎在笔仙提醒的同时，张远眼前的幻象再次变化。雾气散去，他赫然发现自己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年幼的他被母亲死死护在身下，灼热的气浪与房屋倒塌的轰鸣声中，他清晰地看到父亲张明渊浑身是血，在与数个黑影搏杀，最终被一道恐怖的攻击贯穿胸膛……
“爹！娘！” 即便知道是幻象，那刻骨铭心的悲痛与无力感依旧瞬间淹没了张远，让他心神剧烈震荡，护体文气都出现了一丝紊乱。
【醒来！】 笔仙一声断喝，如同洪钟大吕在他文海中炸响，同时一股清凉浩瀚的意念涌入，强行稳定了他的心神。
张远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他彻底清醒过来，幻象如潮水般退去。他环顾四周，只见队友们也都陷入了各自的幻境之中。
朱守拙双目赤红，挥舞着盾牌，对着空气疯狂怒吼，仿佛在抵御千军万马，口中嘶吼着家族产业被夺、亲人受辱的场景。
李慕白脸色惨白，画笔颤抖，他眼前的画纸上不断浮现出他呕心沥血创作的画卷被人肆意践踏、嘲笑的画面，道心几乎崩溃。
云浅舟则被困在无数错综复杂、不断崩塌的算筹与卦象之中，推演着永远得不到答案的谜题，神魂消耗巨大，嘴角已溢出血丝。
就连林素问，此刻也眉头紧锁，周身雷光虽然依旧炽盛，却显得有些躁动不安。她的幻境中，并非个人得失，而是无数被她斩杀的妖邪重新复活，疯狂屠戮着她想要守护的同门与百姓，尸山血海，而她引以为傲的雷法却仿佛失去了威力……
情况最奇特的，是苏月璃。
她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表现出激烈的挣扎，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赤足下的翠色铃铛无声震动。她周身的月华竹芯清辉与自然灵光交织成一个柔和的光茧，将她包裹。幻境的力量不断冲击着光茧，试图侵入，光茧表面荡漾起层层涟漪，映照出无数破碎的画面——有她被人类修士追捕封印的场景，也有她孤独徘徊于荒山野岭的寂寥，更有……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少年面孔。
她的眼神时而迷茫，时而悲伤，时而闪过一丝坚定。那镜妖的幻境，似乎更多地是在引动她作为非人灵体内心深处对归属与认同的渴望，以及对可能失去这份刚刚获得的温暖的恐惧。
“必须打破这幻境！” 张远心中焦急。他看得出来，除了林素问和苏月璃还能勉强支撑，朱守拙和李慕白、云浅舟已渐露不支之象，再拖下去，恐怕不等“彼等”动手，他们自己就要心神耗尽而亡！
他尝试攻击那面释放幻境的水晶镜，但幻境扭曲了空间感知，他的攻击仿佛泥牛入海，根本无法触及实体。
【镜妖本体藏于镜后虚空，寻常攻击无效！】 笔仙快速道，【需以更强的真实撕裂幻境！或者，找到幻境的节点！】
更强的真实？
张远目光扫过苦苦支撑的同伴，最终定格在林素问身上。在场众人，若论力量之“正”、意念之“纯”，无出林素问其右！她的诛邪雷气，正是这类幻术邪祟的克星！
“师姐！醒来！” 张远凝聚神识，蕴含着一丝“归元气”特有的纯净破妄之意，化作一道无形的意念之箭，猛地刺向林素问的识海！
与此同时，他全力催动自身金石文气，并非攻击，而是将其“不动金山”的稳固、沉凝之意，化作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加持在心神濒临崩溃的李慕白和云浅舟身上，助他们稳住心神。
林素问正处于幻境中那无尽的杀戮与守护失败的绝望中，那道带着纯净破妄之意的呼唤，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她的识海！
“是……幻境！” 她猛地惊醒，美眸中紫色雷光暴涨！所有的焦躁与无力瞬间化为冲天的怒火与凛冽的杀意！
“煌煌天威，以雷引之！”
“诛邪——雷音破障！”
她不再试图用眼睛去看，而是将全部心神与诛邪雷气融为一体，感应着那幻境中唯一的、也是最大的破绽——那弥漫在整个空间的、属于镜妖的邪恶本源！
她高举长剑，并非斩向任何具体目标，而是向着幻境的“天空”，向着那邪恶本源的汇聚之处，悍然引动了至刚至阳的诛邪神雷！
轰咔——！！！
一道比之前对抗石破天时更加纯粹、更加凝聚、带着无上破邪真意的亮银色雷柱，自她剑尖冲天而起！雷柱所过之处，幻象如同被投入烈日的冰雪，纷纷消融崩解！那弥漫的惨白光芒被硬生生撕裂，隐藏在虚空中的镜妖发出一声尖锐痛苦的嘶鸣！
笼罩众人的幻境，应声而破！
景象恢复，依旧是那恐怖的地下洞窟。朱守拙、李慕白、云浅舟瘫倒在地，大口喘息，浑身冷汗淋漓，眼中还残留着恐惧。苏月璃周身光茧散去，脸色微微发白，看向张远和林素问的目光带着感激与后怕。
而那面镶嵌在岩壁上的水晶镜，表面赫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裂纹，光芒黯淡，显然受了重创。
然而，还不等他们松一口气，祭坛方向，异变再生！
那暗金身影见镜妖被破，发出一声恼怒的冷哼，竟不顾灰衣人斩向地脉光柱的一道凌厉剑气，反手一掌拍向祭坛上的万孽噬心丹！
“既然尔等找死，便让这万孽丹气，提前助圣眼降临！”
噗！
暗红丹药应声而碎！一股远比之前浓郁百倍、由无数怨念、邪气、负面情绪浓缩而成的暗红色洪流，如同决堤之江河，轰然涌入上空那搏动的魔胎之中！
魔胎猛地一震，搏动速度骤然加快，表面的血管状纹路疯狂蠕动，一股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开始如同潮水般，从那魔胎之中，弥漫开来！
万孽噬心丹的破碎，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暗红色的邪气洪流疯狂涌入魔胎，那搏动的巨卵瞬间膨胀了一圈，表面血管般的纹路凸起虬结，仿佛随时可能炸裂！一股远比之前恐怖十倍、带着古老、混乱、吞噬一切意味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轰然席卷整个洞窟！
“不好！” 灰衣人厉喝一声，剑势回转，不再试图斩断地脉光柱，而是化作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灰色剑虹，直刺那剧烈膨胀的魔胎核心！他深知，若让魔胎彻底孵化，一切都将无法挽回！
“哼！螳臂当车！” 暗金身影狞笑，双手结印，那九根燃烧着幽绿火焰的黑色石柱光芒大放，竟在魔胎外围瞬间构筑起一道厚重的、由无数哀嚎魂影组成的屏障！
轰！
灰色剑虹狠狠撞在魂影屏障之上，爆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屏障剧烈扭曲，无数魂影湮灭，却终究未能被彻底洞穿！剑虹的力量被层层削弱，最终只在魔胎表面留下一道浅痕，反而刺激得魔胎搏动得更加狂野！
“呃啊——！” 那些被操控的遗文阁弟子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他们身上的文气与生机被加速抽离，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眼看就要步上石室中那两具尸体的后尘。
而张远团队这边，刚刚摆脱幻境的众人，立刻被这股恐怖的魔胎威压笼罩。朱守拙的盾牌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李慕白画笔上的灵光瞬间黯淡，云浅舟更是闷哼一声，几乎站立不稳。
“结阵！” 林素问强压下因强行施展“雷音破障”而翻腾的气血，厉声喝道。她率先将雷光扩散，形成一个将众人笼罩在内的雷域，竭力抵抗着魔威的侵蚀。
张远感到体内的“归元气”躁动得更厉害了，那并非恐惧，而是一种面对“混沌”与“污秽”时，源自本源的“排斥”与“净化”冲动。他强行压制住这股冲动，目光死死盯住那疯狂搏动的魔胎和苦苦支撑的灰衣人。
必须做点什么！否则所有人都要死在这里！
他的目光扫过洞窟，最终定格在那面被林素问雷法击裂的水晶镜上。镜妖虽受创，但并未完全毁灭，镜面上依旧流转着微弱的邪光。
【小子，你想做什么？】 笔仙察觉到他的意念。
“镜妖能制造幻境，扭曲感知……能否反向利用？” 张远在心中急速与笔仙交流，“若能将它的力量，短暂地作用于魔胎或者那暗金身影……”
【风险极大！镜妖已被魔气深度侵染，其核心混乱不堪，强行引导，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笔仙警告道。
“没有时间犹豫了！” 张远看着魔胎表面开始出现细密裂纹，隐隐有令人心悸的黑暗光芒从中透出，知道孵化在即。他猛地看向苏月璃：“月璃，助我！用你的自然灵性，尝试安抚或引导那镜妖残存的灵智，哪怕只有一瞬！”
苏月璃虽不知张远具体计划，但对他有着绝对的信任。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双手结印，月华竹芯的清辉与自身最纯粹的自然灵光交织成一道柔和的绿色光带，如同最温柔的抚慰，飘向那面破裂的水晶镜。
与此同时，张远全力运转神识，并非攻击，而是试图将自己那蕴含着一丝“归元气”特性的意念，如同细丝般，小心翼翼地探入镜妖受损的核心。他并非要控制，而是要“欺骗”，要在这混乱的灵智中，强行植入一个短暂的、扭曲的“认知”！
“看着那里！” 张远的神念如同利刺，指向正在全力维持魂影屏障的暗金身影，“他才是你最美味的食粮！他正在窃取你的力量！”
镜妖残存的混乱意识，在苏月璃那充满生机的灵光安抚下，出现了一瞬间的迟滞，紧接着，便被张远那带着强烈暗示与一丝本源欺骗性的意念侵入！
嗡——！
水晶镜残存的镜面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惨白的光芒，但这光芒不再笼罩张远等人，而是如同受到了最极致的诱惑，猛地调转方向，笔直地照射在那暗金身影之上！
“什么？！” 暗金身影猝不及防，他正全力维持屏障对抗灰衣人，哪料到这已受重创的镜妖会突然反噬？镜光及体的瞬间，他周身运转的邪气猛地一滞，眼前幻象丛生，仿佛有无数被他吞噬炼化的怨魂反过来撕咬他的神魂！虽然以他的修为，这幻境只能影响他短短一瞬，但高手相争，一瞬便是生死！
就是现在！
灰衣人眼中精光爆射，他岂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那凝练的灰色剑虹原本已有些涣散，此刻骤然再次凝聚，速度与威力更胜之前！趁着暗金身影气息紊乱、魂影屏障出现一丝凝滞的刹那——
嗤啦！
灰色剑虹如同热刀切牛油，瞬间撕裂了屏障，以无可阻挡之势，狠狠刺入了那剧烈搏动的魔胎之中！
“不——！！！” 暗金身影发出惊怒交加的狂吼。
轰隆隆——！！！
魔胎被剑虹刺入，内部平衡被彻底打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暗红色的邪气、黑色的魔光、破碎的血肉组织如同火山喷发般向四周席卷！恐怖的冲击波将整个洞窟震得摇摇欲坠，碎石如雨落下！
“小心！” 林素问全力撑开雷域，将众人死死护住。
张远在发出那一道意念后，只觉神魂一阵剧痛，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眼前发黑，险些栽倒。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及时扶住了他，是苏月璃。她脸色也有些苍白，为了安抚引导镜妖，她也消耗巨大，但此刻看着张远，眼中满是担忧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
爆炸的余波缓缓平息。
洞窟内一片狼藉。血池干涸，九根石柱崩塌，那些被操控的弟子尽数化为飞灰。魔胎所在之处，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焦黑坑洞，以及弥漫的、逐渐消散的邪恶气息。
那暗金身影在爆炸中心，似乎受到了重创，气息萎靡，他怨毒地看了一眼灰衣人和张远等人，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烟，竟是直接遁入了岩壁之中，消失不见。
灰衣人并未追击，他持剑而立，气息也有些紊乱，显然刚才那一剑消耗极大。他转过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了张远身上，那目光复杂无比，包含着审视、惊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沉。
洞窟顶端，因爆炸而裂开的缝隙中，投下了几缕秘境那特有的、如同宣纸天空般的柔和光线，照亮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恶战的战场。
魔胎虽毁，但暗金身影逃脱，古魔之眼的威胁真的解除了吗？
灰衣人究竟是谁？
他与张远之间，那莫名的联系又是什么？
劫后余生的众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被更多的谜团所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