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
啊……那曾是神渡准尚且身为无力【蚁】时,最为恐惧、却又在灵魂深处感到某种诡异亲和感与吸引的颜色。
它被称为【撒旦】魔杖顶端,最为耀眼、也最为深邃的宝石。
是诱惑的低语,是精心编织的陷阱外衣,是虚假希望最后披着的、华丽而腐朽的袍角。
这一颜色,墨绿,在其权能谱系中,往往代表着【欺骗】。
这也正是为何例如台球桌、赌桌,其惯用的桌布总是墨绿色的原因所在——
它旨在欺骗参与者的五感,欺骗他们对概率的判断,欺骗他们对于运气的认知,直至将他们的理智与财富引入歧途。
当绝望的洪峰被这墨绿色的帷幕推至顶点,再猛地揭开真相时,那残酷的落差本身,便构成了这权能最甜美的食粮。
七大原罪,其麾下衍生出的无数分支权能之一……
【虚伪·Falsitas】的领域内,一项尤为擅长编织叙事、扭曲认知的可怕分支——
【谎言·mendacium】!
神渡准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墨绿色电话冰冷的外壳,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掠过他眼底那70%的冰封神性。
也正是在这一瞬间——
嗡。
一种极其细微、却绝不容忽视的断绝感如同琴弦崩断般,清晰地传递到他超越常人的感知之中。
水野凉子与水野千鹤那熟悉的、带着敬畏与依赖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命气息……消失了。
并非死亡所带来的那种能量溃散后的虚无,也并非远离所造成的距离衰减,而是更接近于……
被某种力量从当前存在的“图层”上彻底抹消、或者说覆盖了的、一种概念层面的“不存在”!
甚至没有留下丝毫残响或痕迹,干净利落得令人心惊。
神渡准的身影于原地瞬间消失了。并非依靠速度,而是更为直接的、对空间规则的支配。
下一刹那,他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二楼,水野姐妹的卧室门前。
门并未锁闭,他推门而入。
卧室内的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过分。
那张原本的大床略显凌乱,还残留着少女休憩后的痕迹。
那台崭新的pS5主机依旧安静地连接着屏幕,散热孔散发出微弱的热量。
她们的耳机随意地放在床头柜上。
甚至空气中,还隐约飘散着姐妹俩常用的、某种淡淡的玫瑰花香型洗发水的味道。
一切如常。
除了——那依旧亮着的电脑屏幕上,正自动上演着的、令人不安的“剧情”。
屏幕中显现的,早已不再是《魔法使之夜》游戏原本应有的任何章节画面。
那是一片如同地狱绘卷般的景象:
天空中,那朵由无数蠕动触肢和墨绿色“月之眼”构成的、巨大而不可名状的“谎言之花”正在疯狂地扩大,其散发出的不祥墨绿色辉光几乎要吞噬整个天空,将游乐园的一切都染上一种亵渎的色彩。
接下来是整个三咲市?不,也许是整个《魔法使之夜》的世界。
它在蔓延,蔓延。
久远寺有珠——那位黑衣的魔女,似乎已力竭昏迷,从高高的时钟台上坠落。
此刻正无力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怀中那只青色的知更鸟罗宾不断发出微弱而悲切的呜咽般的悲鸣。
静希草十郎则在高耸的过山车轨道上看到了令他心神发悚的一幕:
下方广场中,早已脱力半跪于地的苍崎青子身后,那个曾在镜屋中出现过的、与她容貌一模一样的自动人偶——
尽管只剩下残缺的上半身——正用双臂艰难地、却坚定不移地拖行着,向她逼近!
锋利的指尖在地面上刮擦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而此时的苍崎青子,显然已没有任何余力去应对这来自背后的致命威胁。
至于水野姐妹……
镜头短暂地扫过了那个隐蔽的售票亭窗口,两张写满绝望与恐惧的、苍白的脸孔紧紧依偎在一起,她们仰望着恐怖的天空,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仿佛在拼命地祈祷着什么,呼唤着什么……
仔细看去,那口型,分明是在重复着“准様”(准大人)这个名字!
情况,已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
然而,最令人感到诡异与寒意的是——
没有任何人操作手柄或键盘。
那电脑屏幕上的“剧情”,却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一般,仍在自动地、无情地向下滚动、展开……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正在幕后冷酷地推动着这一切,编写着这绝望的终幕。
神渡准静立于屏幕前,深邃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如同活物般自动演进的画面,又扫过空无一人的、残留着少女气息的房间。
那30%的人性微微波动,泛起一丝甚至不算淡的、名为“不悦”的涟漪。
而那70%的神性,则已冰冷地锁定了那墨绿色辉光的本质,以及那胆敢在他的领域内、对他的“所有物”出手的……
【僭越者·tyrannus】。
房间内寂静无声,只有电脑显卡风扇轻微运转的嗡鸣,以及屏幕中那场自动播放的、绝望戏剧的无声(对现实而言)演绎——
此时,屏幕内的苍崎青子这边。
沙沙……哗啦……
有什么东西,在死寂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
有什么东西,正从游乐园扭曲的阴影里缓缓爬出。
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逼近了。
「待て、——」
(等、——)
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立!
在仿佛凝滞的绝望时间之中,那哗啦哗啦的、如同血肉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如同赤红的死亡宣告,一寸寸地接近。
「なぜ、こんな时に……!」
(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
极致的恐怖几乎要撕裂她的魔术回路。
正在艰难维持的术式光芒剧烈闪烁,眼看就要因为施术者心神的剧烈动荡而出现致命的破绽。
仿佛有某种东西——赤色的死亡本身,临近了。
然后,
它抬起了那双沾满暗红色血液(けつえき)与污秽的双手,从后面,冰冷地、缓慢地贴上了青子因脱力和惊惧而微微颤抖的脸颊。
「!!!!!!!」
所有的感情,所有的自我都在这一刻尖叫起来!
够了!已经够了!随便怎么样吧!怎么样都行!
逃不掉就别逃了!
藏不起来了就挑明了吧!
可是真的……好累。
好累啊……
每一个细胞都仿佛不堪重负,在发出痛苦的悲鸣。
魔力近乎枯竭,身体重若千钧。
苍崎青子多么想就此闭上眼睛,哪怕是永远沉入黑暗,也能够不再面对这无休无止的可怕梦魇。
可是……可是……
她是苍崎青子(あおざきあおこ)!
「ん……俺は、苍崎さんは别に疲れてないと思う。」
(嗯……我觉得,苍崎同学你其实不累。)
突然,一声来自不久之前、却恍如隔世的回响,静希草十郎那纯真又带着山里人特有朴拙的声音,仿佛穿透了所有横生的杂念与绝望的屏障,清晰地回响在苍崎青子的耳畔。
「むしろ、すごく元気だと思う。なんていうか…仕方なく畑を耕していた狼が、久しぶりの狩りに兴味津々って感じ?」
(其实很有精神。该怎么说呢…就像是一只无奈之下去种田的狼,进行久违的狩猎而兴致高涨的感觉?)
呯!!!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某种束缚着她灵魂的枷锁,在这一声朴素的鼓励中猛地断碎、崩裂!
法阵中央,苍崎青子猛地用力睁开了那双湛蓝色的眼瞳!
其中所有的迷茫与恐惧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灼灼燃烧的、不屈的火焰!
浑身上下的颤抖在这一刻尽数停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宛如凝霜砥石般的坚定。
「お前が何者であろうと……これは俺と有珠、そして草十郎との间の事だ!!」
(不管你是什么……但这是我和有珠,和草十郎之间的事!!)
苍崎青子深吸了一口仿佛带着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目光越过眼前逼近的死亡威胁,遥遥望向远方那云霄飞车顶端——
那个名为静希草十郎的少年花费了难以想象的勇气与体力,才为她创造的、这唯一的机会。
「どうあがこうが……お前には……俺たちを…………”
(无论如何,你也休想……看……我们……)
她将双掌深深地、决绝地按在身下刻画着术式的砖石上!
滋啦——!
那地砖瞬间就被她指尖再次奔涌而出的、近乎狂暴的魔力给融穿、崩碎!
她猛地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瞳如同最纯净的宝石,倒映着天穹之上那不断扩张的、墨绿色的惨烈景象,毫无畏惧!
「……な·ん·も·せ·ず·に·见·て·ら·れ·る·わ·け·が·な·い!!!!」
(……束·手·待·毙!!!)
这从来就不是她苍崎青子的作风!
如果她这时放弃了,妥协了——
即使能够活下来,恐怕接下来的一生,每一次想起今夜,在静希草十郎那个笨蛋面前,她都永远别想再抬起头来!
「轨道炮じゃ足りないなら、歼星炮だ!俺自身を燃やし尽くそうとも、俺が……膝を屈めて哀愿する姿を见れると思うな……!!!」
(轨道炮不够,那就歼星炮!哪怕把我自己烧掉,你也休想看到我……屈膝求饶的样子!!!)
苍崎青子再一次,不顾一切地……强行启动了身下那巨大而复杂的法阵!魔力如同决堤的洪流,再次从她近乎干涸的回路中压榨而出!
天空中的那个【Flat Snark】……是不折不扣的伪物(にせもの),是伪月(ぎつき)!
但是它遗留在游乐园内的这些庞大魔力以及其带来的增幅效果,却是绝对真实的!
它甚至傲慢到现在都没有撤回它们——
的确,【谎言】并不在乎这点所谓的“馈赠”。
它高高在上,戏谑地欣赏着对方力量的渺小与挣扎的徒劳。
但苍崎青子从此刻开始,再也不去仰视它的所谓“伟力”!
她已经彻底克服了那深入灵魂的恐惧!
名为苍崎青子的少女猛地伸出双臂,双掌在胸前重重交叠!
远方高空中,由草十郎抛出的、她的那缕闪着青芒的栗色发丝所化的第二枚照准(しょうじゅん)(准星)依然没有消散,如同黑夜中的灯塔,为她指引着方向!
「それじゃあ、简単なことだ——术式を増やせばいいだけ!!」
(那再简单不过了——只要增加术式就行——!)
【——再接続。魔弾形式——】
(——再接续。魔弹形式——)
至今为止的所有魔力反馈,都无法与这一次相比拟!
她的选择十分单纯,甚至可以说是蛮干——加粗管壁!加长炮管!加大口径!加大火药量!
将两个重叠的术式同时展开到理论上的最大输出!
第一层术式化为巨大的漩涡,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吞食着周围浓密的魔力之雾!
第二层术式则将加工好的、近乎狂暴的魔力洪流,从一端猛烈地注入无形的炮身!
【——……!】
太古的魔力似乎也在回应着术者那破釜沉舟的决意!
地面上的纹样如同活过来的大蛇般翻滚、蜿蜒、扩展!
纯粹的魔力,在此刻无声地举起了叛逆的旗帜!
在这一刻。
名为苍崎青子的青の魔法使い(蓝色魔法使)——
再一次用尽灵魂深处的全部力气,将所有的意志与力量,对准了天空中那不断蔓延的、扭曲的原原罪之花,将其牢牢锁定!
「お前が……何か不可能に打ち胜つものなんかじゃ……ない!!!!」
(你才不是什么……不可能被……战胜的东西!!!!)
她对准了原罪(original Sin)本身,举起了那名为凡人意志、名为魔术智慧的——
枪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