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盯着眼前这盘红烧狮子头，筷子戳了又戳，仿佛在测试它会不会突然开口说话。
他不敢抬头。从进殿那一刻起，空气就像被谁调成了慢动作模式，连夹菜的姿势都得反复斟酌——多看一眼革新派那边，守旧派就有人咳嗽；刚朝女帝方向瞥半秒，周太傅立刻端起酒杯冲他眨眼睛，吓得他差点把汤泼到鞋上。
“吃啊，愣着干嘛。”裴砚坐在旁边，笑呵呵地给他碗里添了一块肘子，“这可是御膳房特制，听说是按您上次梦话里说的‘红烧要够油’改良的。”
林越嘴角抽了抽。他哪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但转念一想，那晚他确实嘟囔过一句“肥肉才是人类文明的火种”，第二天工部就提交了《全国猪油储备战略规划》。
现在他连做梦都不敢翻身，怕系统把他磨牙声听成“天示：夜袭敌营”。
他低头猛扒饭，腮帮子鼓得像仓鼠。只要我不说话，不表态，不露出任何情绪波动，你们就抓不到把柄——这是他昨晚写在床底小本上的第十三条生存守则。
可偏偏这时候，赵灵阳放下了辣条。
林越余光扫见她擦了擦手，抬眼环视全场，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
“听闻近日朝野皆议新政，林参议素有‘天机’之誉，不知以为如何？”
筷子“啪”地一声掉进碗里。
林越感觉后脑勺一阵发凉，像是被一百双眼睛同时点了穴。革新派的人坐直了身子，眼冒绿光；守旧派的老臣们则屏息凝神，手指悄悄掐着酒杯边缘，就等他说错一个字。
完了。
这是逼我当众站队。
这不是提问，是鸿门宴里的刺杀预告。
他脑子里飞速闪过三个选项：
A. 装晕——但上次用过了，裴砚已经派人研究“星君昏厥频率与政策风向关联性”；
b. 咳嗽——可周太傅前天刚上奏折说“凡遇大事必咳者，心虚也”；
c. 实话实说——“我只想吃完这顿饭回去睡觉”，然后明天全国公务员集体申请午休两小时？
就在他濒临宕机时，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
救星来了！
他猛地捂住肚子，脸色煞白，声音虚弱：“陛下……臣刚才吃了道凉菜，现在腹中翻江倒海……恐怕……恐怕要失仪了……”
全场沉默。
裴砚眼神闪烁，低声嘀咕：“难道是昨晚送的炖鸡有问题？不应该啊，我特意嘱咐少放人参……”
周太傅则微微颔首，心想：此子果然色厉内荏，一听政事就拉肚子，看来撑不了多久。
只有赵灵阳盯着他看了两秒，忽然问：“那你现在还能说出心里话吗？”
林越一僵。
不能答。
一答就要出事。
但他已经控制不住了。
内心疯狂咆哮：
“这是要我当众社死啊！谁来救救我！我只是个想好好吃饭的打工人，我不是什么政治符号！”
胸口猛地一烫。
他知道，完了。
下一瞬，一道低沉肃穆的声音自殿顶垂落，仿佛从云层中穿透而出——
“天示：言出由衷，政归本心。”
满堂哗然。
裴砚“腾”地站起来，激动得差点打翻酒壶：“听到了吗！星君明训——政策必须回归百姓所需！民心所向即是改革方向！”
他当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在空白页奋笔疾书：“第一百一十二则：天音再降，强调执政初心。建议设立‘为民服务标兵奖’，首任人选暂定林越。”
周太傅脸色铁青，手中象牙笏板“咔”地裂开一道缝。他咬牙切齿：“模棱两可，毫无指向。这等箴言，分明是动摇国本的乱兆！”
他迅速记下“政归本心”四字，心中冷笑：待明日放出风声，就说林越借天音暗示朝廷应废除官制、解散六部——看他还能装多久。
而高座上的赵灵阳，却没动。
她指尖轻轻敲着案沿，目光落在林越那张涨红的脸上，若有所思。
这话听着怎么那么耳熟？
不像天意，倒像某个懒骨头被逼加班时的抱怨。
她想起昨夜批奏折时，突然听见一句“活着比升官重要”，当时还觉得晦气，特意记下来准备让太医给他调理精神状态。现在回头想想，那语气，那节奏，根本就是他在心里骂娘。
莫非……这些所谓的“天音”，其实是某个人的情绪外泄？
她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林越——此刻他正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不是恐惧。
更像是……憋笑？
林越确实在憋。
他刚意识到自己说了啥，整个人都不好了。
“言出由衷”？
说得好像我很真诚似的！
我明明是在崩溃边缘挣扎！
“政归本心”？
我的本心现在只想冲出宫门跳上马车直奔螺蛳粉摊！
可偏偏没人质疑天音的真实性。
他们只会拼命解读，往自己的立场上套。
他偷偷抬头瞄了一眼女帝。
她正盯着自己，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了一下。
坏了。
她不会看出什么了吧？
他赶紧低头喝汤，试图用热气遮掩表情。结果一口滚烫的鸡汤呛进喉咙，当场咳得惊天动地。
“林爱卿身体不适？”赵灵阳终于开口。
“没……没事……就是汤有点烫。”他摆手，脸都咳紫了。
“来人。”她淡淡道，“扶林参议去偏殿歇息，传太医候着。”
两名内侍立刻上前搀扶。
林越松了口气，心想总算逃过一劫。
可刚走到门口，又听见她补了一句——
“等太医看完，让他回来继续吃。”
脚步一顿。
回不去了。
他苦着脸被架回原位，看着满桌早已凉透的菜，食欲全无。
现在每一块肉在他眼里都长出了政治獠牙。
裴砚热情不减，一边啃鸡腿一边递来一张纸：“林大人，这是我刚拟的《以民为本施政纲要》，您看看要不要加一条‘官员每日必须亲自品尝百姓食堂’？”
周太傅冷哼一声：“某些人连自己的职责都履行不了，还谈什么为民？依老臣之见，应当严查天音来源，杜绝虚假警示。”
“谁虚假了？”裴砚反驳，“昨夜他还提醒我们注意人才健康，今天又强调执政初心，句句切中要害！”
“切中要害？”周太傅冷笑，“那为何每次天音响起，受益的都是你们革新一派？”
“那是因为我们听得懂！”裴砚拍案，“你们守旧派只会抱着祖宗规矩啃，根本不理解时代需求！”
两人越吵越凶，眼看又要掀桌子。
林越缩在角落，默默把碗里的米饭捏成一个小球。
他现在像个被抢来当图腾的流浪猫，一边被人供着祈福，一边被另一群人追着要剃毛驱邪。
他低头看了看袖子里那本《五年摸鱼三年退休》，封面已经被汗浸湿了。
第一章写着：“职场保命第一要义——别让自己变得重要。”
可他现在不止重要，还成了国家政策的活体发射台。
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们爱怎么解就读吧，反正我说的每一句真心话，最后都会变成你们打架的弹药。”
胸口再度一烫。
他瞪大眼睛，慌忙掐住自己大腿。
别响！千万别响！
然而，那声音还是响了。
这一次，更加清晰——
“天诫：真心话，最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