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本太郎的背影消失在树影里,脚步声起初还听得见,踩断枯枝的声音一下接一下。十步之后,那声音就乱了。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左肩的伤口从刚才对峙时就开始渗血,现在布条全湿透了,血顺着胳膊往下流,滴到夜行衣的下摆,又一滴滴落在腐叶上。
他没再回头。
他知道王皓不会追。那人不是莽夫,不会为了杀他一个人,把整个队伍陷在这片密林里。可他知道,自己也完了。
腿不听使唤了。右小腿那道口子是被三八式步枪的弹片划开的,深得能看见骨头。他咬着牙往前挪,手扶着树干撑身体,指甲抠进树皮。
又走了七八步,他靠上一棵老松。树皮粗糙,硌着后背。他滑下来,一屁股坐在地上,喘得厉害。
左手按住左肩,右手去摸腰间的忍具袋。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试了三次才解开扣子。他掏出一块干净布条,想重新包扎,可手刚抬起来,一阵剧痛直冲脑门,整个人晃了一下。
包不住了。
他把布条扔了,喘了几口气,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铁盒。打开,里面是一小撮梅干。他捏起一颗塞进嘴里,酸味炸开,舌尖发麻,人倒是清醒了些。
这不是第一次受伤。
也不是最重的一次。
可这一次不一样。
任务失败了。
目标没抓到,反被逼退,连最后的对峙都像是在逃命。他闭上眼,脑子里全是王皓那个眼神——不慌,不怕,甚至还带点笑。
那种人,不该活着。
他睁开眼,抬头往前看。树缝间漏出一点点天光,灰蒙蒙的。他知道王皓他们已经走远了,往更深的林子里去了。那里没人,没路,只有野兽和烂泥。但那群人会走过去,一步一步,直到脱险。
而他只能坐在这里。
不能再追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全是汗,混着血,黏糊糊的。这双手练过十年忍术,能在房梁上倒挂三个时辰,能一刀割断五个人的喉咙。现在连一根布条都绑不好。
他骂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八嘎。”
不是骂别人。
是骂自己。
他忽然想起来临出发前佐藤一郎说的话:“宫本君,这次行动只许成功。”
他说了“是”。
可现在呢?
他靠着树干,慢慢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支短笛模样的哨子。这是他们小队的紧急联络工具,三长两短,代表“重伤求援”。
他放在嘴边,吹了一声。
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竹缝。
不到半分钟,一个黑影从侧面树后闪出来。也是穿黑衣,蒙面,腰间挂着忍具袋。单膝跪地,低头等命令。
宫本没说话,先看了眼这人的脸。不认识。应该是新调来的。他不在乎。
他用日语说:“立刻回据点。”
那人点头。
“告诉佐藤大人,目标已进入深林腹地,我部遭遇杨雨光正规军夹击,伤亡惨重,请求增援。”他顿了顿,“带上火器,还有追踪犬。”
那人又点头。
宫本从怀里抽出一张折叠的地图。上面是他这几天追踪留下的标记,有脚印方向、可疑营地、水源点。他递给手下。
“你必须在天亮前送到。”
那人接过,迅速塞进内袋。
宫本盯着他:“若你失败,就不用回来了。”
那人低头,没说话,转身就要走。
“等等。”宫本突然叫住他。
那人停下。
宫本从腰间取下一个忍具袋,扔过去。“这个给你。里面有烟雾弹和闪光粉,路上小心。”
那人接住,点头,身形一闪,钻进树丛,没了影。
宫本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坐了很久。
风穿过林子,吹得树叶沙沙响。他觉得冷。不是因为天气,是因为失血太多。体温在往下掉,四肢开始发麻。
他摸了摸嘴边的梅干,还剩两颗。他没吃,收了回去。
不能靠这个撑太久。
他得活下去。
他必须活着看到王皓死。
他靠在树干上,慢慢把武士刀抽出来一点。刀身沾了血,有些发暗。他用袖子擦了擦,又推回去。
这把刀跟着他八年。父亲临死前交给他的。刀柄上刻着“斩支那”三个字。他一直信这句话。
可今天,这把刀没能救他。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刚才那一幕——王皓举起洛阳铲,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不是挑衅。
那是羞辱。
他猛地睁眼,一拳砸在地上。腐叶底下是硬土,指节撞得生疼,但他不管。
他不能死在这里。
他要回去。
他要让佐藤知道,这群人不是普通的盗宝贼。他们是麻烦。大麻烦。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靠着树干站直。左肩一动就疼,右腿几乎使不上力。他拖着身子,往旁边挪了几步,找到一个树洞。
不大,刚好能藏住一个人。
他钻进去,蜷缩着坐下,把刀横在膝盖上。
外面静得很。
他知道那些人不会回来找他。他们忙着赶路,保命。可他也知道,他们迟早会再见面。
这片山林很大。
但他们一定会碰上。
他从怀里摸出那个铁盒,打开,看着剩下的梅干。他没吃。
他把盒子合上,紧紧攥在手里。
远处传来一声鸟叫。
他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林子里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
是好几个。
他屏住呼吸,手握紧刀柄。
脚步声越来越近,然后停了。
有人在说话。
听不清内容,但语气急。是中文。
他眯起眼,透过树缝往外看。
几个模糊的人影走过,穿着军装,端着枪。领头的那个背着步枪,走路一瘸一拐。
是刘思维的人。
他们也在找。
宫本冷笑了一下。
马旭东的手下,佐藤的忍者,还有杨雨光的部队,全挤在这片林子里。
像一群饿狗抢一块肉。
他靠在树洞里,慢慢松开手里的铁盒。
他不是最强的。
但他最狠。
他只要活着,就能让他们一个都走不出去。
他想起小时候在家乡,父亲教他忍术的第一天说的话:“忍者不死,任务就不算结束。”
他还活着。
任务还没完。
他把刀抱在怀里,头靠在树壁上,闭上眼。
等。
等援兵。
等机会。
等他们再露面。
只要一次。
一次就够了。
他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走远了。
林子里又安静下来。
他睁开眼,盯着前方幽暗的林道。
嘴角动了一下。
不是笑。
是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