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风带着一身山谷的泥土气息和满腔的冰冷怒意冲回指挥部时，里面的气氛几乎凝固成了冰块。落马川赵德柱部异动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内部捅来的刀子，往往比正面的敌人更致命，尤其选在这个各方压力都达到顶点的时刻。
“野狐峪现在什么情况？”楚风的声音像是淬了冰，直接劈开凝重的空气。
“守备连长报告，只有一个加强连的兵力，弹药充足，但缺乏重武器。如果赵德柱那个加强营真不要脸皮强攻，恐怕……”方立功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他鼻梁上的眼镜反射着跳动的煤油灯光，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忧虑。
“赵德柱这个王八蛋！”一个脾气火爆的参谋忍不住骂出声，“专挑这个时候下手！他跟小鬼子他娘的穿一条裤子！”
楚风没理会部下的愤怒，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抽调黑云岭方向的兵力回援？不行，“磐石”高地已是强弩之末，任何一点兵力的削弱都可能导致全线崩溃。从正在与细菌战搏斗的后方抽调民兵？那无异于放任疫情扩散。手里唯一的预备队，必须用在更关键的刀刃上。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野狐峪丢失，让前线将士因为弹药不继而血流成河？一种罕见的、近乎绝望的窒息感攫住了楚风。他感觉自己像是在走钢丝，脚下是万丈深渊，而赵德柱正狞笑着摇晃着绳索。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指挥部撑破时，角落里那部专门用于与李云龙部联系的、沾满油污的电话，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锐地炸响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铃声，让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通讯兵下意识地抓起话筒，刚“喂”了一声，听筒里就传出一个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如同破锣般的大嗓门，那声音是如此洪亮，以至于不用贴近都能隐约听到：
“喂！喂！楚胖子！楚胖子在不在？让他听电话！快点！老子有急事！”
是李云龙！
指挥部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部电话上，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楚风一个箭步跨过去，几乎是抢过话筒，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云龙兄，是我。”
“哈哈！老楚！可算找到你了！”李云龙的声音带着一股战场硝烟的味道，穿透电话线扑面而来，“他娘的，老子这边快把天捅破了！你那边咋样？听着动静不小啊！”
楚风心头一动，李云龙绝不会无缘无故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来闲扯。他言简意赅，语气沉重：“形势危急。‘磐石’苦战十二昼夜，伤亡惨重。后方闹霍乱，鬼子搞焦土。现在，落马川的赵德柱，一个加强营正扑向我的野狐峪后勤枢纽。”
他没有任何隐瞒，也没有求助，只是陈述事实。但话里的分量，电话那头的李云龙瞬间就掂量出来了。
“啥？！赵德柱那个龟孙子敢背后捅刀子？！”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紧接着是一连串不带重样的、极其富有创造性的脏话，把赵德柱的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骂完了，他话锋猛地一转，语气变得斩钉截铁，甚至带着一丝兴奋：“老楚！你稳住！野狐峪丢不了！他赵德柱想吃现成的？老子崩掉他满嘴牙！”
楚风一愣：“云龙兄，你……”
“嘿嘿！”李云龙得意地笑了起来，像个偷到鸡的黄鼠狼，“你以为老子这几天在干啥？窝在家里看戏？告诉你，老子盯上平安县这块肥肉不是一天两天了！昨天夜里，老子集中了全团的家伙事儿，已经把平安县外围据点扫清了！现在正围着县城猛揍呢！”
平安县？！楚风瞬间明白了！平安县是日军在晋西北的一个重要支撑点，囤积有大量物资，而且是连接几条交通线的枢纽！李云龙攻打平安县，等于是直接捅了冈村宁次的肺管子！
“冈村这老鬼子，现在肯定急得跳脚！”李云龙继续嚷道，“他要不分兵去救平安县，老子就真敢把县城给他拿下来！他要分兵，你老楚那边的压力不就小多了？他娘的，我看赵德柱那小子还敢不敢动！他要是敢动，老子就向二战区长官部告他个‘坐视友军危难，意图不明’！看他吃不吃得消！”
好一招“围魏救赵”！好一个胆大包天的李云龙！
他选择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对日军要害发动猛攻，不仅直接缓解了楚风正面的军事压力，更妙的是，他用攻打平安县这个既成事实，在政治上将了赵德柱一军！如果赵德柱此刻还敢进攻“友军”的后勤枢纽，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了李云龙和楚风足够的理由和借口收拾他！
这混不吝的战术，这看似鲁莽实则精准的政治嗅觉，让楚风在绝境中看到了一道劈开阴云的闪电！
楚风紧握话筒的手指微微放松，一股暖流驱散了胸腔里的寒意。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此刻李云龙一定正蹲在某个前沿指挥所里，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抠着脚丫子，脸上带着那种气死人不偿命的得意笑容。
“云龙兄……”楚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迅速被他压了下去，只剩下无比的郑重，“多谢！”
“谢个屁！”李云龙大大咧咧地打断他，“咱哥俩谁跟谁！你请老子喝了好几次酒，吃了你那么多罐头，老子还能看着你被一群王八蛋欺负？放心，平安县这边，老子给你闹出最大动静！你那边，该咋打咋打！野狐峪，他赵德柱不敢动！”
挂了电话，楚风缓缓放下话筒。指挥部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他。
楚风转过身，脸上多日未见的疲惫似乎被扫清了一些，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沉稳。他走到地图前，看着平安县的位置，嘴角甚至勾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弧度。
“命令。”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力量，“一、将李云龙师长正在猛攻平安县的消息，通报全军，特别是‘磐石’高地！告诉他们，兄弟部队正在为我们分担压力，让他们务必再坚持一下！”
“二、给野狐峪守备连发电：援军已在路上，稳住阵脚，严密监视落马川方向，若对方不开第一枪，我们绝不先动手！但若他们敢越雷池一步，给老子往死里打！一切后果，我楚云飞承担！”
“三、通知‘谛听’，重点监测日军向平安县方向的调动情况！我要知道冈村宁次到底会抽调多少兵力回援！”
“是！”方立功和其他参谋精神大振，声音洪亮地应道。李云龙这突如其来的助攻，像一针强心剂，注入了这个濒临极限的指挥系统。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开。当“磐石”高地上，已经快要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的石永固和残存的士兵们，得知李云龙正在猛攻平安县，为他们吸引鬼子主力时，阵地上爆发出了一阵嘶哑却充满希望的欢呼！原本摇摇欲坠的防线，仿佛又被注入了一股坚韧的力量。
而在野狐峪，守备连长看着远处果然停下脚步、似乎在等待什么的赵德柱部，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呸！狗娘养的东西，怂了！”
正如李云龙所料，冈村宁次被平安县的求急电报搞得焦头烂额。他不得不从围攻黑云岭的部队中，紧急抽调了一个大队的兵力，火速驰援平安县。正面战场的压力，为之一缓。
而赵德柱，在得知李云龙大打出手，并且直接向二战区状告他“行动迟缓，贻误战机”后，果然没敢再向前一步。他那所谓的“追击溃敌”，在强大的现实和政治压力下，变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最终灰溜溜地撤回了落马川。
楚风站在指挥部外，听着远方因为日军分兵而明显稀疏了一些的炮声，感受着空气中那依然存在、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的紧张感。
他望向平安县的方向，仿佛能看到那个像泥鳅一样滑不溜丢，却又总是在最关键时刻顶得上去的李云龙，正咧着嘴对他笑。
“这个李云龙……”楚风低声自语，摇了摇头，脸上却带着一丝真正的、如释重负的笑意，“欠他一顿好酒。”
然而，他脸上的笑意很快又收敛了。他知道，危机只是暂时缓解，并未解除。冈村宁次绝不会善罢甘休，细菌战的威胁依然存在，赵德柱这条毒蛇也只是暂时缩回了头。
更严峻的考验，或许还在后面。但至少，在这至暗的时刻，他并非独自一人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