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勋的掌声被关在合金门外,像潮水撞在堤岸,发出闷钝的回响。
简报室位于负十一层,四壁嵌满主动降噪模块,灯光色温被刻意调到 4000K——
足够清醒,又足够冷,像一把介于手术与审讯之间的柳叶刀。
长桌由单块钛合金铣成,无焊缝,无拼接,
仿佛暗示:在这里,任何掩饰都是多余的。
桌首,先知端坐,兜帽边缘裁成直线,阴影里只露出下颌与喉结,
像一块被时间磨到发亮的黑曜石雕像。
左侧:罗伊、林启、苏芮;
右侧:幽魂、回声——两人靠支撑椅才能坐直,
却仍坚持出席,像两枚被炸到变形、却拒绝退出弹匣的子弹。
更远端,记录官与算法参谋缩在半暗区,
键盘敲击声被吸音墙吞掉,只剩指尖的残影在空气里抽搐。
罗伊起身,指尖在桌面一划,
全息影像拔地而起:锈蚀峡谷、神殿穹顶、能量漩涡、爆炸火球……
每一帧都经过脱敏——
铁砧的身影被算法涂成灰色人形,
林启接管指挥的音频被降调,听起来像例行汇报,
苏芮与“神骸”的共振被剪成一次普通的能量过载。
“结论不变,”罗伊声音沙哑,
“我们遭遇的不是遗迹,而是活的‘筛选器’。
情报模型完全失效,装备阈值被当场腰斩。
如果非要给失败找一个名字,
它叫‘未知’,而我们把它带回来了。”
说完,她坐下,背脊离开椅背一寸,
像让出位置,让真正的审判落下。
先知没有立刻开口,
指尖在桌面敲出三连音——
哒、哒、哒,
声音轻得像颅骨内的骨传导,却让整个房间的气压降低半帕。
“未知是肥沃的黑土,”他终于开口,
“鲜血是灌溉,教训是收成。
继续。”
两个字,把复盘推向更深的犁沟。
目光转向苏芮。
先知抬手,空中浮现一段被逐帧放大的能量波纹——
那是她在神殿核心,伸手插入漩涡的一瞬。
蓝光沿着她指骨爬升,像藤蔓,又像电路。
“描述你的感知。”先知语气平和,
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拆解意味,
仿佛她是一台被允许自我陈述的仪器。
苏芮交叠双手,声音稳定在 60 分贝,
误差不超过 ±1。
“被动共振,非主动解析。
神殿能量场把我当成缺失的齿轮,
主动咬合。
林启提供反向矢量,
我将小队剩余能量与个人负载,
沿矢量注入,
破坏原有平衡——”
她停了一秒,补充定性词:
“类似把一根冰锥敲进正在旋转的飞轮,
代价是冰锥会碎,飞轮会短暂失衡。”
“冰锥碎了多少?”先知追问。
“27% 的表层记忆缓存,
与 11% 的情感模拟模块。
已自我修复。”
“飞轮呢?”
“出现 0.18 秒的相位错乱,
足够我们脱离。”
对话像手术刀与砧板,
每一刀都落在毫米级精度上,
却听不见血肉抗议。
先知身体微微前倾,
阴影里忽然亮起一点幽绿——
那是一枚密钥,
结构复杂,像由无数六边形光栅折叠成的莫比乌斯环。
“核心防御系统,
最近被天穹集团的信息爬虫啃出蜂窝。
我需要一把活的‘逆刃’,
既能挡刀,也能把刀口反向递回去。”
他把密钥放在桌面,
推向苏芮,
动作轻得像在推一枚棋子,却让整个房间进入真空。
“非侵入式评估,
所有数据流只在外层缓存循环,
你可以随时断开。
但——”
他顿了顿,声音低半度,
“如果你愿意,
整个‘净火’的防火墙,
将学会你的共振频率,
从此,你睡,它也睡;
你醒,它也睁眼。”
翻译得更直白:
把灵魂的一部分,
租给整座基地当看门狗。
林启的指节在桌下发出轻响。
新左臂的液压肌束微微增压,
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嗒嗒”——
像金属在提醒血肉:别轻举妄动。
苏芮没有看密钥,
也没有看先知,
而是侧过脸,目光落在林启的左肩,
那里,接驳线还留着一圈淡粉色新肉,
像一条尚未被海水淹没的潮汐线。
“我需要评估自身稳定性,
与潜在溢出风险。”
她收回视线,声音仍平静,
却带着第一次出现的、类似人类的拖延,
“七天后,给答复。”
先知并不意外,
指尖一捻,密钥像被折进另一个维度,
消失得无影无踪。
“七天,”他站起身,
阴影随之拉长,盖住半个桌面,
“足以让锋刃愈合,
也足以让暗伤化脓。”
复盘结束,众人依次离场。
幽魂的支架发出轻微伺服声,
像两块金属在夜里相互安慰;
回声回头,对苏芮做了一个极轻的口型:
“小心。”
门合拢前,先知留下一句:
“苏芮,再留五分钟。”
声音被合金门截断,
像剪刀剪断最后一根安全绳。
走廊里,林启靠墙而立,
没有走。
他盯着门上的状态灯——
绿色表示正常,
红色表示锁定,
黄色表示有人正在里面被拆解。
灯,一直红着。
他把新左臂的五指张开、合拢,
再张开,
金属与神经接驳处传来微妙阻抗,
像接口在提醒:
你不再是纯粹的用户,
你也是接口本身。
五分钟被拉长成二十分钟。
门终于滑开,缝隙里先溢出一线蓝光,
接着是苏芮的身影。
她看起来毫无变化,
步伐依旧精准到厘米,
睫毛上的数据雨却已停息。
林启没有问。
他只是侧过身,让她走在里侧,
像把人流与视线挡在背后。
两人并肩,走向升降梯。
灯光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
一长一短,
却在某个角度重叠成一把尚未出鞘的剑。
电梯门合拢前,
苏芮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只剩唇形:
“密钥不是礼物,是项圈。”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气中划出一个圆,
圆心指向自己锁骨中段——
那里,皮肤下正有极淡的蓝光一闪而逝,
像被植入的星图,
也像被锁上的,
第二颗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