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处阴冷石窟，林守夜的状态糟糕到了极点。
青冥引路灯最后一次反噬，几乎抽干了他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生机。此刻的他，形容枯槁，头发灰白，皮肤紧贴在骨头上，布满深壑般的皱纹，看上去比行将就木的老人还要孱弱。每走一步，都牵动着浑身针扎般的刺痛和深入骨髓的虚弱，体内那缕气流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丫丫看着林守夜瞬间苍老数十岁的模样，吓得小脸煞白，大眼睛里噙满了泪水，但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伸出小手，努力想搀扶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林守夜没有拒绝这份微小的支撑。他此刻连说话的力气都欠奉，全部心神都用在维持身体机能和压制体内那股因吞噬不同魂魄而残留的、愈发明显的躁动上。
他内视己身，能“看”到丹田内那团原本应相对纯净的气流，此刻颜色浑浊，隐隐分作数股，一股阴寒，一股暴戾，一股怨毒……它们彼此纠缠、冲突，如同在他经脉中点燃了无数细小的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放大着他对生灵魂魄最原始的渴望。
这就是依靠青冥引路灯强行提升修为，不加甄别地吞噬各类魂魄的代价。不仅仅是生命力的损耗，更有心性被污染、最终堕入魔道的隐患。
“必须……尽快找到解决之法，或者……更‘纯净’的灯油……”林守夜昏沉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摸了摸怀里那枚在鬼市换来的黑色碎片，碎片依旧冰凉，但在他生命力极度亏空的此刻，似乎能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清泉般的凉意从中渗出，稍稍缓解了体内那股杂气冲突带来的燥热。
这碎片，或许真是关键。
他带着丫丫，沿着山脉艰难前行，不敢再深入荒野，也不敢靠近大的城镇，只能朝着一些可能有零星村落、便于获取少量补给的方向挪动。
数日后，他们翻过一道山梁，远远望见山坳处有一座小镇的轮廓。镇子不大，看上去比灰岩城要破败许多，但至少有人烟。
然而，就在他们靠近镇口时，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对。镇子入口处聚集着一些面带忧色的镇民，正围着一个穿着皂隶公服、像是衙门口的人议论纷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惶恐不安的气息。
林守夜本不欲多事，拉着丫丫想从旁边绕过去。
“……已经是第三个了！都是精壮的后生，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就发现死在床上，浑身干瘪，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张头儿，这可怎么办啊？镇上请来的郎中、神婆都看不出个所以然……”
“县衙的老爷们也不管管吗？”
那被称作张头儿的公差一脸愁容：“管？怎么管？仵作验了，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也不是中毒。老爷们说是突发恶疾，可哪有一种恶疾专挑精壮汉子，还一夜之间把人变成人干的？”
吸干精气……浑身干瘪……
这几个字如同闪电，劈入了林守夜混沌的脑海！
他脚步猛地顿住，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种死法……他太熟悉了！与他用青冥引路灯汲取那些“灯油”目标生机后的模样，何其相似！
难道……这镇上出现了另一盏类似的邪物？还是说……有修炼类似邪功的修士在此作祟？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里存在一个强大的魂魄源！一个可能满足青冥引路灯当前“胃口”，甚至能让他窥探到更多关于这类诡异之物秘密的机会！
风险巨大，但诱惑同样致命。
他如今的状态，已是油尽灯枯，若再找不到强大的“灯油”，恐怕撑不过下一次灯盏的自然反噬。眼前这镇子的异状，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尽管这微光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渊。
“大哥哥？”丫丫感觉到林守夜身体的僵硬和情绪的剧烈波动，怯生生地唤了一声。
林守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杂念，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改变了主意，拉着丫丫，步履蹒跚地朝着那群议论纷纷的镇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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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祟同源
“这位公差老爷，”林守夜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方才听诸位所言，镇上发生的怪事，老朽……或有些头绪。”
那姓张的公差和周围镇民闻言，纷纷转过头来。见到林守夜那副苍老枯槁、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模样，都是一愣，眼中露出怀疑之色。
张公差皱了皱眉：“老人家，你可知我们在说什么？此事非同小可，莫要信口开河。”
林守夜咳嗽了两声，缓缓道：“是否信口开河，一听便知。死者是否面色灰败，肌肤干瘪紧贴骨骼，但面容并无太多痛苦之色，反而隐隐带着一丝……诡异的安详？”
此言一出，张公差和几个知情的镇民脸色顿时变了！
“你……你怎么知道？！”张公差失声道，看向林守夜的眼神瞬间不同。这等细节，除了仵作和最早发现尸体的亲属，外人绝不可能知晓得如此清楚！
林守夜心中更笃定了几分。他继续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此非寻常疾病，亦非普通鬼魅作祟。若老朽所料不差，乃是某种至阴至邪之物，在夜间潜入生人梦境，吸食其魂魄本源与一身精气所致。”
“邪物？吸食魂魄？”镇民们一片哗然，脸上恐惧之色更浓。
张公差将信将疑，但态度已然恭敬了许多：“老人家，您既然认得此物，可知如何破解？若能解救本镇，镇上必有重谢！”
林守夜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沉重之色：“此物凶险，老朽亦需谨慎查探，方能确定。可否带老朽去死者家中一看？或许能寻到些许线索。”
“当然，当然！”张公差连忙答应，此刻林守夜在他眼中，已然成了救命稻草。
在张公差的引领下，林守夜和丫丫来到了最近一名死者的家中。低矮的土坯房里弥漫着悲伤和恐惧的气息，死者的老母亲在一旁默默垂泪。
林守夜走到炕边，看向那具用白布覆盖的尸体。他不需要掀开白布，怀中的青冥引路灯已经传来了清晰的感应——一丝微弱但极其精纯的阴气残留，以及一种……类似于灯盏汲取生机后，反馈之前那种独特的“空白”感。
没错！是同源的力量！虽然表现形式略有不同，但那种吞噬生命本源的特性，与青冥引路灯如出一辙！
他甚至能感觉到，青冥引路灯对这股残留的阴气，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渴望与……警惕的复杂情绪。
“如何？老人家可看出了什么？”张公差紧张地问道。
林守夜沉默片刻，道：“确是邪物作祟无疑。此物狡诈，藏匿极深，寻常手段难以寻觅。老朽需准备一番，今夜子时，于此地设坛，看能否将其引出。”
他需要时间恢复一些力气，也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来动用青冥引路灯。公开施展太过惊世骇俗，只能借口设坛。
张公差虽觉有些玄乎，但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答应，并吩咐镇民配合。
是夜，月黑风高。
镇子早早陷入死寂，家家户户紧闭门窗，不敢点灯，唯恐引来那索命的邪物。
死者家中，灯火皆灭，只有客厅中央的地面上，按照林守夜的要求，用朱砂画了一些看似玄奥、实则是他随手胡诌的符纹。丫丫被他安置在内屋，再三叮嘱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林守夜独自盘膝坐在“法坛”中央，手中紧握着青冥引路灯。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虚弱和体内杂气的冲突，将恢复不多的神识缓缓散开，如同蛛网，笼罩着这座房屋，细细感应着周围的每一丝气息流动。
他在等待，也在狩猎。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色愈发深沉。
就在子时将至，阴气最盛的时刻——
一股极其细微、冰寒刺骨的阴风，悄无声息地穿透门缝，钻入了屋内！
来了！
林守夜猛地睁开双眼，瞳孔深处青芒一闪而逝！
他手中的青冥引路灯，无需刻意催动，那点青碧灯焰便自行燃起，光芒虽然微弱，却牢牢锁定了那股侵入的阴寒气息！
那阴风似乎察觉到了不妙，猛地一滞，随即如同受惊的毒蛇，调头就想逃离！
“此刻想走，晚了！”
林守夜低喝一声，全力催动灯盏！
“嗡——！”
青光骤然大盛，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充满了整个房间！那阴风被青光笼罩，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直透灵魂的嘶鸣，猛地显化出形迹！
那并非实体，也不是完整的魂魄，而是一道扭曲不定、如同黑色烟絮般的影子！影子中心，隐约可见一点极其凝练、不断搏动的黑暗，散发着精纯而冰冷的魂力波动！
就是它！
青冥引路灯传来前所未有的渴望悸动！
那黑影在青光中疯狂冲撞、扭曲，试图挣脱束缚。它散发出的阴寒之力远超林守夜之前引渡的任何目标，甚至让他感到神魂都要被冻结！
不能让它跑了！
林守夜咬紧牙关，不顾经脉撕裂般的剧痛，将体内所有气流，连同那躁动的杂气，一股脑地注入灯盏！
青光更加凝实，如同无形的熔炉，炼化着那道黑影。黑影的嘶鸣愈发凄厉，黑烟不断被青光净化、消散，只剩下最核心那点搏动的黑暗在顽强抵抗。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林守夜怀中的那枚黑色碎片，突然变得滚烫！
紧接着，一道微不可察的乌光从碎片中射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青冥引路灯的光芒之中。
原本光煌正大、带着镇压之意的青光，在融入这道乌光后，性质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吞噬与掠夺的意味！
那黑影核心的抵抗，在这变异的青光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噗！”
一声轻响，那点搏动的黑暗彻底湮灭。
一股磅礴、精纯、却又带着刺骨阴寒的魂力洪流，轰然涌入林守夜体内！
这股力量太过强大，瞬间冲垮了他脆弱的经脉防线，蛮横地灌入丹田！原本就混乱的杂气被这股新生力量搅动，如同沸油泼入冰水，在他体内疯狂冲腾、炸开！
“呃！”
林守夜闷哼一声，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溢出，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骨头般软倒在地。
在他意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他模糊地感觉到，青冥引路灯在反馈了这股力量后，传来的反噬吸力……似乎被那股阴寒魂力抵消了大半？而且，怀中那黑色碎片的滚烫感，也悄然退去。
丫丫听到动静，不顾约定从内屋跑出，看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林守夜，吓得扑了过去，带着哭腔呼喊：“大哥哥！大哥哥你怎么了？！”
屋外，听到动静的张公差和几个胆大的镇民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门缝，只看到屋内青光已散，一片狼藉，以及那个倒在地上的枯槁身影和哭泣的小女孩。
邪祟……似乎解决了？
但这位出手的高人，恐怕也……
无人察觉，在林守夜彻底昏迷后，他怀中那盏青冥引路灯的残缺处，那抹青碧色的灯焰，似乎比之前，凝实了微不可察的一丝。而灯身之上，一道原本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纹路，隐约亮起了一丝黯淡的乌光，与那黑色碎片的色泽，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