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六年夏，中环峰锐环球总部顶层，落地窗擦得透亮如无物，像一块巨大的水晶将维多利亚港的盛夏光景尽数收纳——海面上穿梭的游轮、岸边鳞次栉比的楼宇、连天空中浮动的云絮，都被清晰地压缩在这方空间里，成了一幅流动的画。
办公室里静得反常，恒温空调过滤掉所有杂音与湿热，只剩一种近乎真空的冰冷宁静。唯有墙壁上那幅莫奈真迹《睡莲》，散发出百年油彩特有的、微不可闻的植物气息，淡得像时间本身的味道，悄无声息地证明着光阴的流动。
陈峰指尖夹着一份刚从首尔传真来的文件，纸张边缘还带着越洋信号转换后残留的微弱温热。纸上印着三星集团百分之三的股权转让协议，那串成交价低得像个侮辱性的玩笑——没人知道，亚洲金融风暴的第一缕寒风已从泰国悄然吹起，而他，是唯一提前备好“御寒大衣”、等着捡漏的人。
办公室门被无声推开，张敏走了进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厚重的波斯地毯上，软底般悄无声息，连一丝脚步声都未留下。今天她穿了一身Jil Sander的灰色极简风套装，剪裁利落得没有半分多余线条，像她的人——精准、冷静，每一处都透着不容差错的专业。
她手里攥着个深灰色文件夹，封皮没有任何标识，只有军用级别磨砂材质特有的冰冷触感，沉甸甸的，一看就装着不寻常的东西。走到办公桌前，她轻轻将文件夹放在由整块巴西红木打造的桌面上，动作轻得只发出一声近乎听不见的闷响，生怕打破这满室的沉静。
“陈生。”她的声音平稳得像窗外波澜不惊的海面，没有半分起伏，“乌克兰有样东西要卖。”
陈峰放下手中的三星协议，指尖掀开灰色文件夹——里面没有财务报表，没有法律文书，第一页只有张分辨率极低的卫星照片。照片里，一具巨大的钢铁骨架搁浅在船坞中，锈迹斑斑的舰体像史前巨兽的尸骸，沉默地卧在那里，明明残破不堪，却依旧透着令人心生敬畏的厚重感。
张敏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像在宣读一份普通资产清单：“黑海造船厂，前苏联‘1143.6项目’重型载机巡洋舰——‘瓦良格’号。”她指尖点在照片角落那片空旷的飞行甲板上，“工程完成度百分之六十八，乌克兰政府缺钱，准备当废铁处理。”
翻开下一页，纸上只有一行简单的报价：“两千万，美元。”
陈峰的目光没在数字上停留，手指缓缓抚过附在后面的航母结构设计图——铜版纸冰凉光滑，可他仿佛能触摸到图纸上凝结的温度：那是一个红色帝国最后的海军梦想，是无数工程师耗尽心血的荣光，哪怕如今只剩残破骨架，依旧沉甸甸的。
“图纸呢？”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张敏眼睫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语气依旧冷静：“大部分都在，但最核心的动力系统、舰载机起降系统全套图纸，在原来的总设计师手里——他现在退休了，就在黑海边钓鱼。”
陈峰嘴角勾起极淡的弧度，似是早有预料。他合上文件夹，只一个字，却像颗重磅炸弹砸进这寂静的办公室：“买。”
张敏呼吸依旧平稳，她知道这只是开始，安静地等着后续指令。
“再成立个专项基金。”陈峰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维多利亚港里像玩具模型般穿梭的万吨巨轮，语气笃定，“一个亿，美元。把当年参与这个项目的所有工程师、设计师、技术员，全部请过来——告诉他们，峰锐给的薪水，是他们在莫斯科的十倍，再额外配一套浅水湾的房子。”
他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我要全套图纸，一张都不能少。”
张敏脸上第一次出现细微波动——不是惊讶，是对这件事难度的本能预判。她走到桌前，指尖在文件夹最后一页的世界地图上划过，从黑海出发，穿过一条狭窄水道，最终停在土耳其海峡的位置：“陈生，就算我们买下船、拿到图纸，还有个最大的问题。”
她指尖重重按在伊斯坦布尔的标注上：“根据《蒙特勒公约》，土耳其有权拒绝任何无自主动力、吨位超一万五千吨的船只通行。这船没完工，连正式命名都没有，北约不会点头，土耳其更不会放行——它出不了黑海。”
办公室陷入比之前更沉重的寂静，连空调的风声都仿佛消失了。窗外阳光依旧灿烂，室内温度却像瞬间降到冰点。
忽然，陈峰笑了——那笑容没有温度，却带着手术刀般冰冷的自信与锋利。他走到地图前，指尖没碰土耳其海峡，反而落在了地图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城标上——澳门。
“一座无法移动的钢铁监狱？”他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带着撬动全局的力量，“那就给它装上一双全世界都无法拒绝的翅膀。”
他看向张敏，眼底闪过一丝只有她能看懂的精光：“告诉他们，这艘船不是军舰。是一家中国公司买来，要改造成海上娱乐中心的——一座移动的，海上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