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如刃,卷着她清脆的喊声翻过巍峨城楼,遥遥追向旷野上那两匹疾驰的快马。
北枫隐约听到小翠的声音,他猛地勒住马缰,回头望向城楼的方向。模模糊糊像是看到了几个女子的身影,却已足够让他心头一震
“主子,好像是太子妃他们!”他扬声朝前方的红影喊道,声音里是藏不住的激动。
李景澈闻言,几乎是立刻猛扯缰绳掉转马头。
寒风掀起他的披风,露出银甲下紧绷的下颌,可当目光触及城墙上那抹醒目的鲜红时,黑眸骤然发亮,只一眼便笃定:“是她们!”
北枫早已按捺不住,高举双臂用力挥动,少年人的嗓音穿透风力:“小翠!小翠!”
李景澈却凝望着城墙上那抹迎风而立的红影,喉结狠狠滚动了一下,突然就潸然泪下。
眼中的惊愣随即化为浓得化不开的缱绻。
她不顾一夜的疲惫,不顾刺骨的寒风,不顾怀孕的艰辛,来送他,心里总归是有自己的。
这些年的付出和苦守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处。
他学着北枫的模样,用力挥动手臂。
城楼上的萧宁,笑意里浸着泪光。
她轻轻摇着手,无声地在心底诉说:李景澈,我心悦你。
只是这份心悦,从来都要建立在双向奔赴的基石上,君若有情,我便生死相依;君若无情,我便独善其身。
我爱你,却更爱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自己。
日头渐高,两匹马终究要奔赴前程。
李景澈最后望了一眼城楼,猛地一夹马腹,与北枫一同汇入远方的尘烟。
萧宁被海棠上前裹紧狐裘帽檐,暖融融的晨光洒在身上,视线却依旧胶着在那抹越来越小的红影上。
李景澈的马速极快,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队伍,那抹红色融入浩浩荡荡的人群,依旧是最亮眼的存在,像一团燃烧的火,驱散了冬日的寒凉。
“主子,风太寒了。”海棠捧着暖炉上前,小心翼翼地护在她身侧,“殿下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吧?”
萧宁没有动,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没舍得移开。直到那支队伍彻底变成地平线上的一条黑线,再也分不清哪个是李景澈,她才缓缓吸了口气。
众人簇拥着她走下城墙,转身上马车时,城门处一道颀长的身影忽然撞入视线,陆宴立在寒风中,依旧是标志性的黑衣白发,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伤口未愈让他脸色透着病态的苍白。
他没有靠近,只远远站着,目光落在她身上,翻涌着担忧、了然,还有一丝藏得极深的坚定。
萧宁微微颔首致意,收回目光,抬脚上了马车。
经过那晚的“刺杀”,她早已读懂李景澈的良苦用心。
他放下心中的隔阂,将陆宴留在京城,便是为她布下一道最坚实的屏障。
一个是生死兄弟,一个是枕边人,都是他最信任的人。
他将暗潮涌动的京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间接托付给了他们,这份信任,他们万没有辜负的道理。
这份苦心,她懂,陆宴想必也懂。
回到长乐殿,萧宁卸下所有防备,躺在还残留着李景澈气息的榻上,一睡便是整日。
晚膳时,她特意让人请了子言和顾洛过来。
“前几日我诸事繁忙,没顾上问你们的学业,近来学得可扎实?”她放下玉筷,看向席间两个少年。
顾洛闻言一僵,捧着瓷碗惭愧地低下头。
他曾以为自己是读书的好料子,若不是家道中落,定能在科场上崭露头角。
可自从与四五岁的言公子一同求学,他才真正明白何为“天赋”。
换了夫子后,有萧先生、穆先生授课,偶尔太子还会亲自点拨,他这才惊觉往日的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
尤其是言公子,本该是启蒙的年纪,却能将晦涩古文过目成诵,甚至侃侃而谈其中奥义。前几日针对青州雪灾,他与两位先生写了长篇策论,言公子只寥寥数语,却引得太子连连称赞。
“姑姑,”子言啃了一大口鸡腿,小脸上满是认真,“初来东宫那晚,我做了个怪梦,梦里有位白胡子老神仙,教了我好多东西。萧叔叔和穆叔叔讲的学问,我梦里都学过,一听就懂。现在姑父出远门了,该我保护你!我想跟着陆叔叔学武功,变得厉害起来。”
萧宁半信半疑地看着小大人模样的子言,转而望向顾洛:“他说的是实情?”
顾洛抬眼,诚恳点头:“言公子确是奇才,二位先生与太子殿下都对他赞不绝口,我自愧弗如。”
萧宁眼中闪过惊讶,随即漾起笑意,又为子言夹了个鸡腿:“好,既然如此,我明日便与你陆叔叔商量,年前这段时日,你就跟着他习武。”
晚膳后送走两个少年,北星便被请入了长乐殿。
“这是下个月东宫的用度,你先收着。”萧宁将一叠银票推过去。
北星接过五千两银票,眉头微蹙:“太子妃,殿下带走了东宫半数侍卫与暗卫,下月用度大可缩减一半。属下想着,把多余的银子给殿下送去,赈灾正是用钱的时候。”
萧宁嘴角微扬,语气笃定:“我从私库拿了三十万两银票,早已放进殿下的行囊中。加上朝廷拨下的三十万赈灾银,应是足够了。”
北星眼睛猛地睁大,声音都颤了几分:“太子妃竟拿了三十万两私房钱?太好了!殿下出发前曾向陛下再求二十万两,陛下未允,殿下为此愁得没少唉声叹气。现在有了这笔钱,殿下便能安心赈灾了!”
“钱要花在刀刃上。”萧宁抬手,将另一张单子递过去,“之前殿下安置在城郊庄子上的难民,天寒地冻的,多余的用度便拨给他们。另外,锦绣阁的分店已开到北燕、大梁和西凉,急需绣娘。烦你亲自去一趟庄子,把会刺绣的、愿意学刺绣的人都统计清楚。我计划开几所刺绣学堂,让天下女子都有一技傍身,出师后便可到锦绣阁做活领工钱。”
“太子妃这是给天下苦命女子指了条活路啊!”北星激动得声音发紧,对着萧宁深深一揖,“属下替她们谢过太子妃!”
萧宁神色淡然,又递过一份明细与一枚印信:“这是我母亲刚送来的,青州及周边药铺、粮铺、棉衣铺的底细,还有她的印信。你安排人给殿下送去,若有急需,只管记账调用,事后我与母亲清算便是。”
北星心中的提防早已在一次次震惊中土崩瓦解。
他起初受命留守东宫,一半是遵太子之命,一半是自己提防萧宁,暗中盯着她,生怕她借着腹中龙嗣做有损南越的事。
可他万万没料到,这位太子妃不仅舍得倾囊相助,更有这般胸襟与见识。
太子多年的付出与筹谋,终究是焐热了这那颗真心。
看来是他自己小人之心了。他红着眼眶应下,转身快步离去,只觉脚步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待北星走后,萧宁朝殿外唤道:“海棠。”
海棠应声上前,萧宁沉声道:“你带人暗中盯着三皇子府,李景程近日必定有所动作。切记不可打草惊蛇,只需悄悄记下他与何人往来、暗中做了何事。”
“是。”海棠领命。
萧宁又望向殿柱后:“红雪。”
一道黑影无声现身,正是隐在暗处的红雪。
“你去一趟太傅府,告知父亲,让他在朝堂上多加留意。陛下若有任何旨意,第一时间传信给我。另外,替我向母亲问好,让她保重身体,不必为我忧心。”
二人齐声领命离去。小翠端着热茶进来,看着自家小姐从容安排事务的模样,眼中满是敬佩。
那个不久前需要太子精心呵护的娇弱女子,如今已然成了能独当一面的东宫主母。
接下来的日子,京城表面平静如水,底下却暗潮汹涌。
李景程果然如萧宁所料,开始蠢蠢欲动。
他借着朝堂议事之机屡屡发难,一会弹劾太子派系官员赈灾筹备不力,一会又以皇帝龙体欠安为由,提议由他暂代部分朝政。
幸而沈太傅与陆国公等人据理力争,才一次次挫败了他的图谋。
陆宴养伤期间,并未闲着。
他凭借自己在京城的势力,暗中清理了好几波萧云轩派来刺杀子言和萧云庭的刺客。又凭借自己的人脉,将东宫里贵妃一派的眼线清除。
最后又派人将李景程私通外戚、囤积粮草的证据,悄悄送到了沈太傅手中。
他时常出入东宫,却从不在萧宁面前露面,所有的守护都藏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恰如他深埋心底、从不宣之于口的情愫。
李景澈不在身边,萧宁倒多了许多自由支配的时间。
每日上午练剑的时辰渐渐拉长,剑锋划破寒风的声音越来越稳;下午临摹小楷的字迹,也越发贴近原主,字迹是人的骨血影子,本难更改,可她凭着日复一日的坚持,终于将这手字练得与原主分毫不差。以后她也不会担心因字迹而暴露身份了。
沈夫人刚出月子的第二日,萧宁接到了太子从青州寄来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