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的《江南水灾图》送进御书房时，皇帝正对着北方军饷的奏折发愁。画轴展开，墨色淋漓的洪水漫过屋顶，灾民趴在断裂的木梁上呼救，孩童的手臂在浊浪中挣扎，最触目的是岸边那具泡得发胀的尸体，腰间还系着半块啃剩的麦饼。
“咳咳……”皇帝捂着嘴剧烈咳嗽，指缝间渗出血丝，“这……这是真的？”
站在一旁的赵珩垂眸道：“儿臣已派秦风去江南查探，传回的消息比画里更惨。堤坝溃了三处，至少五千百姓流离失所，现在天热，若不尽快送粮送药，怕是要闹瘟疫。”
皇帝盯着画里那个抱着浮木的老妪，忽然想起先皇后——当年黄河决堤，先皇后也是这样，捧着流民图跪在殿外三天三夜，求他开仓放粮。他指着画轴，声音发颤：“传旨……让户部拨款五十万两，再调十万石粮食，由张显带队去江南，务必……务必保住百姓性命！”
“父皇圣明。”赵珩躬身应道，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消息传到二皇子赵瑞耳中时，他正在府里宴请部将。酒杯重重砸在地上，酒液溅湿了明黄的绸缎衬里——那是他偷偷做的龙袍衬里，本以为借着军饷之事能压赵珩一头，没成想被一幅破画搅了局。
“沈文……苏璃……”赵瑞咬牙切齿，“一个画师，一个宫嫔，也敢跟本王作对！”
旁边的谋士低声道：“殿下息怒，沈文是江南画社的领头人，在文人里声望极高，动他怕是会引来非议。不如……从苏璃身边的人下手？”
赵瑞眯起眼：“你是说……那个老太监？”
老周最近总觉得眼皮跳。那日去御膳房取给苏璃补身子的燕窝，回来时发现篮子里多了个油纸包，打开一看，竟是只被剥了皮的猫，眼睛还圆睁着，像是在盯着他。
他没敢告诉苏璃，只悄悄把猫埋在了御花园的桃树下。可自那以后，总有人在暗处盯着他——去太医院取药，会被人故意撞翻药碗；给小皇子洗尿布，会发现水里漂着根带血的针。
“周师傅，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苏璃看出他不对劲，递过一杯热茶，“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老周攥着茶杯，指节发白：“没……没有，老奴就是没睡好。”他不敢说，怕给苏璃添堵，更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护不住这对母子。
三日后，老周去给沈文送苏璃亲手做的桂花糕，刚走到画社门口，就被几个蒙面人拖进了巷子里。拳头雨点般落在身上，他死死护着怀里的食盒，嘴里只喊：“别伤着沈先生……别伤着璃嫔娘娘……”
等秦风带着人找到他时，老周已经奄奄一息，怀里的桂花糕被血浸透，黏成一团。他拉着秦风的手，气若游丝：“告诉……告诉娘娘，二皇子……要对沈先生下手……”
沈文得知消息时，正在画《流民归乡图》的后续。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丑陋的黑点。他放下画笔，看着窗外——赵瑞的人果然在对面的茶楼上盯着，手里的弓箭正对着画社的门。
“看来，这画是画不完了。”沈文笑了笑，从床底下拖出个木箱，里面是这些年收集的证据——赵瑞倒卖军粮的账本，他与敌国密使往来的书信，甚至还有当年构陷宸妃“巫蛊”的证词。
他将木箱交给徒弟：“送去三皇子府，告诉殿下，沈文这条命，换江南百姓一个安稳，值了。”
徒弟哭着不肯接：“师傅，我们跑吧！去江南，去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跑？”沈文拍了拍他的肩，“我跑了，二皇子就能更肆无忌惮地害璃嫔娘娘和小皇子。你记住，有些画，是要用血来画的。”
当晚，画社走水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百姓们提着水桶去救火，却被官兵拦在外面，只听里面传来沈文的笑声，朗得像在唱江南的渔歌。
苏璃在宫里听到消息时，正在给赵瑾喂奶。孩子含着乳头的小嘴忽然松开，哇哇大哭起来。她抱着孩子，手指冰凉——她知道，沈文是为了护着她，才引火烧身。
赵珩赶来时，身上还带着烟火气。他将苏璃揽进怀里，声音沙哑：“沈文……没了。但他留下的东西，足够扳倒赵瑞了。”
“值得吗？”苏璃的眼泪落在孩子脸上，“为了我们……为了这宫墙里的争斗……”
“值得。”赵珩看着她的眼睛，“因为他信我们，信我们能给这天下带来不一样的日子。”
三日后，赵瑞被押入天牢。沈文留下的证据摆在御前，桩桩件件都是死罪。皇帝看着那些账本，忽然呕出一口血，从此卧病不起，再也没能下榻。
御花园的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雪。苏璃抱着赵瑾站在桃树下，老周的坟就在不远处，小小的土包上，不知被谁插了束野菊。
她想起沈文送她的那幅《百菊图》，想起他说江南的雪一落地就化，想起他最后那声朗笑。
画轴里的刀光，终究染了血。但她知道，沈文用性命铺就的路，她必须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