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大厅内，死寂被劳伦斯教授的喘息声撕裂。
那具在物理学界浸淫了半个世纪的身体，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只剩下最原始的震惊和恐惧。
他浑浊的眼睛钉在屏幕那个数字上，1.2秒。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将他脑海中所有关于等离子体物理学的定理砸得粉碎。
“不……不……”他的嘴唇翕动着，却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节，仿佛语言功能已经退化，“这是一种戏法，一种魔术！一个……一个技巧性的骗局！”
他猛地转过身，双眼赤红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漂亮国专家，嘶哑地吼道：“你们都看到了！这不符合逻辑，不符合我们建立的一切！这只是在低功率下的侥幸！”
“是他们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外部场源强行维持的假象！我要看高功率！立刻！进行全功率实验！”
他咆哮着，试图以此掩盖内心的崩塌。他断言，一旦功率提升，这个脆弱的奇迹必定会瞬间破灭。他需要亲眼看到它的崩溃，来扞卫自己坚守一生的物理学信仰。
周围的专家们面面相觑，继而纷纷点头附和。没错，低功率的演示说明不了太多问题，只有在高能量密度下，Z箍缩固有的不稳定性才会被彻底激发。他们需要一场失败来让自己安心。
秦卫兵站在控制台的阴影里，脸上不见被冒犯的神情，眉毛都未曾动一下。他抬眼看了一眼身旁脸色凝重，正要开口反驳的马英昆，用一个微不可察的眼神制止了他。
然后。
他转向劳伦斯，语气平静中透出恰到好处的为难：“劳伦斯教授，您的要求很合理。但恕我直言，高功率下的稳定性，确实是我们团队目前正在攻关的难题，实验结果……可能不会太理想。”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脸上浮现出面对技术难题时的苦恼：“我们尝试过很多次，但功率一旦超过某个阈值，等离子体的逃逸现象就会变得无法控制。”
“或许，我们可以进行一次中等功率的测试，这样既能满足您的部分要求，也不至于让场面太难看。”
这番坦诚的话，在劳伦斯听来，无异于最直接的认输。他的嘴角终于重新扯出轻蔑的弧度，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烟消云散。
原来如此，不过是掌握了一种能在低功率下作弊的技巧。一旦动真格的，就立刻露出了马脚。
“不，秦总。”劳伦斯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傲慢与权威，“我们是来评估技术的，不是来看表演的。我们必须看到它真实的极限。”
“就按你们能达到的最高稳定功率来，让我们看看，这个奇迹的极限在哪里。”
“好吧。”秦卫兵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叹了口气，对操作台前的马英昆点了点头，“准备重启烛龙，功率设定为70%。记录好各项参数，尤其是约束失效前的湍流数据，这或许能给我们下次改进提供方向。”
他的语气充满了明知会失败却必须收集数据的无奈。这番表演，让漂亮国的专家们彻底放下了心，他们调整站姿，准备欣赏一场预料中的盛大物理学烟火秀。
烛龙装置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
这一次，能量的奔涌声比之前更加狂暴。监控屏幕上的数据曲线以一种更加陡峭的角度向上攀升，约束腔内瞬间爆闪的光芒，比刚才亮了数倍，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起初的一切，都和前一次实验如出一辙。
等离子体在恐怖的磁场挤压下迅速成型，那条代表稳定性的曲线在剧烈震荡后，再次顽强地拉成了一条直线。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0.5秒……
0.8秒……
1.0秒……
劳伦斯教授的脸色随着时间的推移，从自信满满变得越来越难看。他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周围的低语声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压抑的抽气声。
难道他们真的……
就在这个念头闪过的瞬间，异变突生！
当屏幕上的功率读数跳过一个特定临界值的刹那，仿佛一个隐藏的开关被触发。原本平稳如镜的稳定性曲线，毫无征兆地开始剧烈抖动，屏幕瞬间被无数毛刺信号占满！
那条平稳的直线，瞬间变成了一幅癫痫病人脑电图般的剧烈高频振荡！
“来了！”一名年轻的漂亮国专家下意识地喊出声。
约束腔内的光球表面，仿佛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湖面，无数螺旋状的能量湍流疯狂涌现、撕扯、碰撞！等离子体的约束效率断崖式下跌！
最终，在一声沉闷如巨兽悲鸣的能量泄露声中，整个光球骤然暗淡、瓦解，化作无数纷乱的能量流，狠狠撞击在约束腔的内壁上。
整个过程，从振荡到崩溃，不超过0.2秒。
屏幕上，所有的关键数据归于猩红的“ERRoR”。
实验，失败了！
“失败了！哈哈！它失败了！”
劳伦斯教授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狂喜地吼了出来。
他指着屏幕，脸上是一种病态的狂喜，“我就知道！我就知道！Z箍缩的幽灵是不可战胜的！你们所谓的稳定，只是用一个聪明的技巧延迟了它的崩溃！本质没有任何改变！”
漂亮国专家团顿时一片哗然，压抑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他们的路径终究是错的，感谢上帝！”
“我就说，麦克斯韦方程组是不会骗人的。”
他们如释重负，纷纷认定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失败。看向秦卫兵和龙国团队的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带着怜悯的优越感。
秦卫兵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懊恼与不甘，他一拳捶在控制台上，对马英昆下令：“把所有数据都保存下来，尤其是崩溃前的振荡频谱，让张工他们立刻组织分析！”
马英昆也重重地点头，脸色铁青，指挥着团队成员开始进行失败后的收尾工作。整个场面，完美演绎了一出拼尽全力却技不如人的悲情剧。
然而。
在这片喧嚣与骚动之中，文若宇像一座孤岛。
从振荡出现的那一刻起，他的世界就安静了下来。他全身的感官仿佛被瞬间调动到极致，像一头被猎物最细微的破绽所吸引的猎鹰。
他没有呆立，而是迅速冲到大厅角落一台备用终端前。他的双手落在键盘上，快到化为残影。
“不对……不对劲……”他压低声音，自言自语，“这个振荡频率……太干净了，干净得像是人为加上去的……有干扰！”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一行行复杂的指令被迅速敲入。
屏幕上，那团代表着失败的、混乱的振荡数据，在他的处理下开始发生变化。他凭借野兽般的直觉和无与伦比的计算能力，迅速识别并剔除掉那些他认为是龙国人为掩盖真相而施加的伪装信号。
就像一个顶级的音频工程师，从一段嘈杂的录音中，滤掉风声、电流声和一切背景杂音。
当那些伪装信号被一层层剥离，隐藏在最深处的核心数据终于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条极其纯粹、极其规律的、携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混沌振荡曲线。
文若宇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立刻将这条曲线的数据，代入个人终端里早已构建好的非线性混沌模型中。
回车键按下。
屏幕上，两条曲线缓缓浮现。一条是刚刚从烛龙装置中剥离出的核心数据，另一条，是他自己理论模型的预测结果。
下一秒，两条曲线以一种近乎完美的姿态，重叠在了一起！
吻合度，99%！
那微不足道的1%的偏差，在他看来，根本不是他的理论有误，而恰恰是龙国技术尚未完全成熟，无法完美触发这种混沌模式所导致的杂质！
真相，在一瞬间贯穿了他的整个大脑。
在所有人眼中，这是一场无可争议的失败。
但在文若宇眼中，他看到了通往神殿的、唯一正确的阶梯。
他激动得浑身开始轻微颤抖，一种智力上碾压众生的快感，如电流般窜遍全身。
秦卫兵，你这个蠢货！
你以为用这种画蛇添足的小伎俩，就能隐藏这个堪比宇宙法则的伟大发现吗？
你亲手把打开这扇门的钥匙递给了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落在那个正和马英昆懊恼交谈的秦卫兵身上。
他的眼神中，没有了之前的迷茫和审视，只剩下一种冰冷的、看穿一切的自信。
游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