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的警示如同悬顶的利剑，让李白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更加谨慎，却也更加决绝。他不再追求单纯的杀伤，而是将袭扰、情报搜集与“希望”的播撒紧密结合。三百余骑在他的带领下，如同游走在钢丝上的舞者，于叛军日益收紧的包围网中，一次次险象环生地完成着他们的使命。
然而，个人的努力，在历史的滚滚洪流面前，终究显得如此渺小。那冥冥中的“反噬”，并未以战场上突如其来的冷箭或强敌的形式降临，而是以一种更加宏大、更加无可抗拒的方式，裹挟着整个时代的悲鸣，轰然压至！
时近腊月，北风愈发酷烈。这一日，李白正率部潜藏于黄河南岸一片枯黄的芦苇荡中，等待着接应一支约定好的、来自洛阳方向的信使小队。据“诗阁”数日前冒险传来的最后消息，洛阳外围防线已岌岌可危，城破或许就在旦夕之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连日的奔波与高度紧张，让许多骑士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对远方那座帝国东都命运的深切忧虑。
突然，一直闭目凝神、以「太虚剑心」感应着北方气机的李白，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煞白，瞳孔骤缩，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不是看到了，是感应到了！
在他的灵觉感知中，北方那片代表着洛阳方向的、原本虽摇摇欲坠却依旧顽强闪烁着的“生命与秩序”的光点集群，如同被一只无形的、燃烧着黑色魔焰的巨手狠狠攥住，然后——砰然碎裂！
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绝望、恐惧、暴虐、以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邪异气息，如同溃堤的洪流，瞬间从北方奔涌而来，席卷天地！那气息中，夹杂着城池崩塌的轰鸣，百姓绝望的哭嚎，叛军疯狂的呐喊，以及……“血狼蛊”那特有的、嗜血的咆哮！
与此同时，他怀中那枚龙武符，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仿佛要灼穿他的衣衫！它不再散发威严的金芒，而是透出一股穷途末路般的悲鸣与不甘！
不需要任何信使，不需要任何战报！
那源自灵魂深处的共鸣，那天地间骤然改变的气场，无不昭示着一个铁一般的事实——
洛阳，陷落了！
那个拥有百万人口、象征着大唐荣耀与繁华的东都，那个有着无数宫阙楼台、汇聚了天下财富与文明的巨城，就在这个寒冷的冬日，被叛军的铁蹄和魔爪，彻底踏碎、玷污！
“噗——”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涌上喉头，李白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晃了晃，若非及时以剑拄地，几乎要栽倒在地！那不是内伤，而是急火攻心，是理想破碎、信念遭受重击带来的神魂震荡！
“先生！”
“盟主！”
周围的骑士们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搀扶。他们看不到李白感应到的天地气机剧变，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就在刚才那一刹那，自家盟主身上那股一直支撑着他们的、沉稳如山岳般的气息，竟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恸与虚弱！
“是……是洛阳吗？”一名机灵的队正，看着李白死死盯住北方、那几乎要滴出血来的眼神，声音颤抖着问道。
李白没有回答，他只是猛地推开搀扶他的手，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走出了芦苇荡，面向北方。他望着那片阴云低垂、仿佛连天空都被血色浸染的方向，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无力感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了长安的繁华，想起了大明宫的巍峨，想起了与贺知章、张旭他们纵酒高歌的时光，想起了阿依娜在月下为他跳的那支祈福之舞……这一切的美好，都如同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泡沫。而如今，泡沫碎了。叛军的铁蹄，不仅踏碎了城池，更踏碎了一个时代，一个属于诗、酒、剑与无限可能的，盛唐之梦！
“哈哈……哈哈哈……”他忽然仰天狂笑起来，笑声中却充满了无尽的悲凉与自嘲，“诗可裂天？剑能断命？然乱世烽火中，诗为何用？剑有何用？！连一座城都守不住！连百万生灵都护不了！！”
他猛地拔出背后的青莲剑！剑身清亮如秋水，却映照着他此刻赤红如血、几乎要癫狂的双眸！
“安——禄——山——！”他如同受伤的孤狼，向着北方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浪裹挟着他那新生的青帝剑骨之力与滔天的悲愤，竟震得周围芦苇纷纷倒伏，河面泛起剧烈的涟漪！
他不再压抑，不再控制！体内那浩瀚磅礴的青帝长生诀真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运转，与他的诗剑意气、与他此刻的滔天怒火彻底融合！
他没有施展任何具体的剑招，只是凭借着本能，将心中那积郁的、几乎要将他撑爆的悲愤之气，尽数灌注于剑锋之上，向着面前那滔滔东去的、浑浊的黄河之水，猛地一剑斩出！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诗句出口，不再是空灵缥缈，而是带着一股仿佛要撕裂苍穹、逆转江河的狂暴与不甘！那剑势，也不再是往日的轻灵飘逸或温润浩大，而是化作了如同黄河怒涛般的奔放、狂野、一往无前！
轰隆隆——！！！
一道难以形容其色彩的磅礴剑气，自青莲剑上爆发而出！那剑气并非单纯的青色，其中夹杂着诗仙的傲岸、剑客的凌厉、守护者的悲怆，以及一股欲要质问天地、劈开命运的决绝意志！剑气如龙，悍然斩入滔滔黄河之中！
没有巨响，却有一股更加恐怖的、沉闷到极致的轰鸣从河底传来！
只见那一段宽阔的河面，竟被这一剑之威，硬生生劈开了一道长达数十丈、深不知几许的巨大沟壑！两侧的河水如同被无形的巨壁阻挡，向上疯狂翻涌，激起漫天浑浊的浪花！河床裸露，淤泥翻滚，仿佛黄河在这一刻，被他这含怒一剑，短暂地斩断了流淌！
剑气击水三千尺！
不，是断流！
所有的骑士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如同神魔般的一剑，看着那被强行分开的黄河之水，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几乎要让他们窒息的悲愤剑意，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震撼与……感同身受的悲凉。
他们知道，盟主这一剑，斩的不是黄河，是那无法挽回的败局，是那沉沦破碎的山河，是那心头滴血的痛！
一剑过后，李白拄剑而立，剧烈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如纸，那一剑几乎抽空了他大半的真气与心神。而被劈开的河水在失去了剑意支撑后，轰然合拢，发出更加巨大的轰鸣，浊浪排空，仿佛在宣泄着天地的愤怒。
他望着那重新奔流不息、却似乎也带着呜咽的黄河水，眼中的狂怒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的绝望与……一丝在绝望中重新凝聚起来的、更加坚韧的东西。
个人力量，在历史大势面前，是何等无力。
但他这一剑，至少证明了，即便无力回天，也要在这洪流中，发出自己的怒吼！也要在这黑暗中，斩出自己的光芒！
他缓缓收剑归鞘，转过身，看着身后那些同样面带悲戚、却眼神依旧坚定的部下，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洛阳，丢了。”
“但仗，还没打完。”
“只要还有一人站立，只要手中还有剑——”
“死战到底！”
寒风卷过河岸，吹动他染血的青衫与猎猎作响的素白麻布。
身后，是呜咽的黄河。
前方，是更加深沉的、血与火的黑暗。
但他的脊梁，挺得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