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桌正说得兴高采烈的食客中,有人不经意间回头,恰好对上了赵乾那双冰冷无波、正静静注视着他们的眼睛。
那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如同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猛地用手肘撞了撞旁边还在唾沫横飞的同伴。
一时间,整张桌子的人都注意到了身后如同幽灵般伫立的赵乾。
空气仿佛凝固了。
方才还喧嚣无比的大堂,似乎以这张桌子为中心,迅速蔓延开一片诡异的寂静。认出赵乾的人,个个面露惶恐,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总有那么几个喝了二两马尿就不知天高地厚、或是素来与赢家有些龃龉的人,在最初的慌乱后,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借着酒劲,生出了几分挑衅的念头。
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大概是觉得在同伴面前不能怂,壮着胆子,斜睨着赵乾,故意拔高了声音,带着浓重的嘲弄: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赵大相公啊!怎么,不在庄子上躲清静,跑回来听曲儿了?”他故意将“听曲儿”三个字咬得极重,引得旁边几个同样胆大的发出几声压抑的窃笑。
另一个瘦高个儿更是阴阳怪气地接话:“赵相公真是好涵养,家里红旗……哦不,是彩旗飘飘,还能如此气定神闲地来酒楼用饭,佩服,佩服!”
最先那个横肉汉子见赵乾依旧面无表情,既不反驳也不动怒,胆子更肥了,竟直接将那最不堪的字眼嚷了出来:
“要我说,赵相公这顶‘绿帽子’,怕是早就戴得稳稳当当了吧?哈哈……”
“绿王八”三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骤然安静下来的大堂里。
小冼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那人的嘴!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赵乾身上,屏息凝神,等待着这位传闻中极度理智、却也深不可测的男主人,会作何反应。
是暴怒?是隐忍?还是……
赵乾的目光,缓缓扫过那几个挑衅者,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在看几只嗡嗡叫的苍蝇。他的嘴角,甚至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难以形容的、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他没有理会那些污言秽语,只是对着闻讯赶来、吓得面无人色的掌柜,用他那惯常的、听不出喜怒的平稳声调,淡淡吩咐道:
“清场。”
那伙人见赵乾非但没有被激怒失态,反而直接下令清场,顿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酒劲和蛮横一起涌了上来。
“清场?凭什么!”那横肉汉子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梗着脖子叫道,“我们是客人!花了银子来吃饭的!你赵乾就算是半个老板,也没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赢家就是这么开门做生意的吗?”
“就是!我们议论我们的,关你什么事?莫非是被我们说中了痛处,恼羞成怒了?”瘦高个也阴阳怪气地帮腔。
双方顿时吵嚷起来,那伙人仗着人多和几分酒意,声音越来越大,言语也愈发不堪。
“哼,自家娘子不守妇道,做出那等伤风败俗之事,还不许人说了?”
“就是!嬴娡那样的女人,放在以前,那是要沉塘的!”
听到他们如此明目张胆地侮辱嬴娡,赵乾一直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戾气。他抬手,止住了正要上前理论的掌柜和气得脸色通红的小冼。
他上前一步,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缓缓扫过那几张因激动和酒精而扭曲的脸,嘴角那抹讽刺的弧度愈发明显。
“这位兄台,”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冰冷,“你尽管放心好了。”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家娘子就算再荒诞,也荒诞不到你们各位的头上。”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得那几人一愣。
赵乾却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继续用那种极其平淡,却字字诛心的语气说道:
“其实,你们一个个喝多了,大可出去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德性,还有功夫在这里议论别人?”
他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从他们廉价的衣衫、粗俗的举止上扫过:
“你们别说自己不如我娘子,”他微微抬高了下巴,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就连我赵乾,你们也比不上。甚至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目光锐利如箭:
“连我家娘子找的那几个‘小可人’,你们也比不上。”
这话更是戳中了那伙人的痛处,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赵乾却不依不饶,语气愈发刻薄:“人家要么出身高贵,要么纯洁无瑕,要么凭借自己的本事,现如今也已经混得一官半职。你们呢?”
他冷笑一声:“你们再看看你们各位,一天到晚除了做‘破人’,会在背后议论别人家的‘破事’,你们可还有任何长处?”
最后,他几乎是带着一种残忍的戏谑,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们的下半身,补上了致命一击:
“对了,我看你们……怕是全都‘短’吧?别说我家娘子,怕是你们自家娘子都看不上吧!要不然,你们大晚上不回家抱着娘子,出来喝什么酒?发什么疯?找什么霉头,让我当狗一样训斥?”
这一连串如同连珠炮般的犀利回击,句句戳心,字字见血。将那几人从品行、能力到身为男人的尊严,贬低得一无是处,体无完肤!
那伙人被骂得目瞪口呆,面红耳赤,想要反驳,却发现对方句句在理,自己竟找不到任何话来辩驳!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于“短”的影射,更是让几个心虚的人下意识并拢了双腿,羞愤欲绝。
整个五味居大堂鸦雀无声,所有食客都震惊地看着那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甚至显得有些懦弱的赵乾,此刻竟如此牙尖嘴利,骂起人来如此狠毒不留情面!
赵乾却不再看他们,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他对着掌柜再次淡淡吩咐:“还愣着做什么?把这些……‘东西’,请出去。”
这一次,再无人敢出声反对。那伙人在众人或鄙夷或嘲笑的目光中,如同斗败的公鸡,灰溜溜地被伙计们“请”出了五味居。
赵乾那番如同冰锥般犀利又夹枪带棒的怒骂,不仅将那伙挑衅者怼得哑口无言,更是让整个五味居大堂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震惊。
那伙人被骂得面红耳赤,羞愤交加,恨不得原地消失。他们原本以为赵乾是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没想到竟踢到了一块烧红的铁板!这男人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骂起人来句句往心窝子里捅,专挑最痛、最见不得人的地方下手。
他们心里门儿清,要是再不走,接下来指不定还能从赵乾嘴里听到什么更刻薄、更让他们无地自容的话。 那已经不是简单的争吵,而是单方面的、毫不留情的精神凌迟!继续留在这里,只会承受更多的暴击,沦为整个嬴水镇更大的笑柄。
于是,在赵乾那句“请出去”之后,那几人几乎是屁都不敢再放一个,连之前拍桌子瞪眼的嚣张气焰也彻底熄火,一个个臊眉耷眼,在伙计们鄙夷的目光和满堂食客无声的注视下,灰头土脸、脚步踉跄地迅速逃离了五味居,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他们一走,大堂内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浓烈的惊异和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没想到,赵乾这样一个平日里几乎没什么存在感、被视作“闷葫芦”甚至有些懦弱的入赘女婿,骂起人来竟然如此……要命!
那不仅仅是愤怒的回击,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语言屠杀,冷静、精准、毒辣,直击要害,将对方的尊严和脸面剥得一干二净,踩得粉碎。这份隐藏在平静外表下的锋利和强悍,让所有认识他或不认识他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惊和后怕。
就连日日跟在赵乾身边、自认为了解主子性情的小冼,此刻也张大了嘴巴,半晌没回过神来。
他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见过主子运筹帷幄的冷静,见过他处理事务的果决,也感受过他沉默下的压抑,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能说会道”的一面!这骂人的功夫,简直是登峰造极,杀人不见血!
小冼看着赵乾依旧挺拔却莫名透着一股孤寒的背影,心中震撼不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位主子。主子内心深处,究竟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东西?
赵乾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无视了周遭所有惊异、探究的目光,脸上恢复了那惯常的、看不出情绪的平静,对着依旧有些发懵的掌柜微微颔首,便转身,径直朝着二楼的雅间走去。
只是那挺直的脊背和方才那番石破天惊的怒骂,已然在所有人心中,刻下了一个与以往截然不同的、锋利而危险的赵乾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