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少傅亲率凯旋军尾追,距离清军右路军后军已不过二十里!并已传信我部,言及务必阻敌合流!否则前功尽弃、功亏一篑!”
帐内空气仿佛又沉重了几分。
清军左右两路如同两只铁钳,正试图强行捏合,而乐陵,就是那个关键的捏合碰撞点。
一旦乐陵失守,宣府、大同、秦兵等军被隔断,清军两路汇合,便可攻守同出,局面将瞬间崩坏,且无法挽回。
孙传庭深吸一口气,面对刘国能,他不能像命令秦兵那般直接。
他语气带着商榷的意味,却稍显急迫:“刘游击,乐陵必须救!且王朴独木难支,定是撑不了多久。我需要一支轻兵,抛下一切辎重,以最快速度驰援乐陵,哪怕不能击退虏骑,也要稳住城防,坚持至我秦兵主力抵达!”
他的目光灼灼,落在刘国能身上:“还需有轻骑锐卒方可担此重任,李游击是合适之人,然其麾下家丁虽骁勇,兵力却仅余数百……”
孙传庭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李重镇也将参与轻兵驰援,但兵力不足,所以他急需这支隶属于杨凡的生力军快速支援。
刘国能本就受杨凡重托前来助战,此刻正是关键时刻。他当下也不啰嗦,猛地抱拳,声如洪钟打断了孙传庭:
“督师不必多言!末将明白!李游击所部乃精锐家丁,惜乎兵力单薄。我归义营受大人将令,前来听候督师调遣,正是为了此刻!末将请求,即刻率领归义营与李游击部协同,疾驰乐陵!必在城破之前赶到,助王总兵稳住阵脚!”
孙传庭闻言,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大喜过望:“好!刘将军深明大义,勇毅可嘉!李游击!”
“末将在!”李重镇也立刻出列。
“着你游击将军二人,即刻点齐本部所有兵马,抛下一切不必要辎重,以最快速度驰援乐陵!记住,一定拖住清军,等待我后续大军!不必浪战,守住即是大功一件!”
“末将遵令!”刘国能和李重镇齐声应道,声音斩钉截铁。
“本督亲率秦兵抚标、延绥镇及粮草辎重,紧随其后!乐陵安危……系于二位之肩!”孙传庭重重抱拳。
刘国能和李重镇不再多言,大声应了一声,随后转身大步离开。
孙传庭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深吸了一口正月寒气。
随着清军两路主力齐聚乐陵南北,杨凡凯旋军主力也将到达。
他知道,围绕乐陵,明清双方的一场会战开始了。
孙传庭的目光转转为稳重,他高声唤来传令兵:“快马去联系顺天抚标营陈祖苞、保定抚标营张其平、蓟镇总兵吴国俊,告诉他们!大战将近,需即刻急行军驰援乐陵,否则小心本督尚方宝剑斩头!”
……
冰冷的北风卷过枯黄亦白旷野。
何剑星伏在萝卜马背上,萝卜马耳警惕地竖着,捕捉着风声里任何一丝不谐的动静。
在他身旁,乌墩儿正骂骂咧咧地给手中的破甲弩重新装填,刚才一轮对冲,他凭借这玩意儿射杀了一个追得过近的鞑子哨骑。
“狗日的,跟牛皮糖似的,甩不脱!”乌墩儿啐了一口,唾沫星子刚出口就冻成了白雾,他去川地呆了许久,口音也有些变化。
何剑星没搭他话,目光仍来回扫视着侧后方那片稀疏的林地。
他们这数队夜不收人马,奉命前出哨探,此时已突破了清军好几层游骑的拦截,捅穿敌军遮蔽的战场遮蔽区。
此刻,他和乌墩儿负责断后,阻滞追兵,为其他弟兄向前渗透创造机会。
“右边!”
何剑星大喝一声,猛地一带缰绳,战马灵巧地向左前方窜出!
几乎同时,三支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刚才的位置钉入冻土。
乌墩儿怒吼一声,也不瞄准,朝着箭矢来处大概方向就扣动了扳机。
“砰!”
弩口铳口喷薄而出,虽未命中,但声势让林地边缘冒头的几个清军斥候下意识躲避。
两人趁机打马狂奔,利用起伏的地形和枯草丛与追兵周旋。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绝不硬拼,只为拖延和侦查。
箭矢不时从身后飞来,偶尔伴有火铳的轰鸣,但都在他们险之又险的规避和时不时的反击中落空。
缠斗正酣,何剑星耳廓微动,更加急促密集的马蹄声从东北方向传来。
他猛地扭头,只见侧翼一处山坡上,两骑快速冲下,马速已然放到极致,人与马身几乎拉成了一条直线。
为首一人,正是贾伍长!
他身后的那名同伍弟兄,鞍鞯上还插着几支兀自颤动的箭羽。
贾伍长显然也看到了他们,他一边拼命控马,一边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何剑星他们这个方向纵声狂吼,声音因为极速奔跑而撕裂变形:
“速报!速报中军!建奴大队已至温店村囤积,先锋正在过铁营洼地!!”
“乐陵城破了!左路清军已破入乐陵城内!”
“速报!清兵已破入乐陵城内!”
乐陵破了?!
何剑星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感觉背后的寒毛都炸了起来。
乐陵一失,意味着清军左右两路中间隔断,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清军左路和右路之间,此刻已是一片坦途!
就这么一恍神的功夫,山坡上又冲下七八名清军马甲,显然是一路追着贾伍长他们下来的。
“干他娘!”乌墩儿不管不顾地就要拔马迎上去接应。
“别去!我们走!”
何剑星却比他更快一步做出决断,他一把拉住乌墩儿的缰绳,厉声喝道:“情报重要!你往西,我往南,分开走,先把消息送回去!”
何剑星最后望了一眼还在试图引开部分追兵的贾伍长,猛地一夹马腹,萝卜长嘶一声,朝着南面凯旋军主力的方向撒开四蹄,箭射而出。
乌墩儿也骂骂咧咧,拨转马头冲向西方。
冰冷的空气灌满胸腔,何剑星伏低身子,任凭箭矢从耳畔掠过,脑子里只有一个来回重复的话。
乐陵已失!建奴北过铁营洼地……
建奴,就要合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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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
明朝时期乐陵南只有一条马颊河,现代此处虽还有一条德惠新河,但这条河是现代才人工开挖出的河道,在明代属“铁营洼”,是着名的涝灾频发区。
清宣统《阳信乡土志》描述该洼“旱了蚂蚱,涝了蛤蟆,不旱不涝白花花”,而崇祯年间的文献显示,当地水患主要通过马颊河及其支流排泄,尚未形成独立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