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鸦旅团的队伍在菲拉斯的迷雾中,如同行走在一头巨大活物的潮湿肺叶里,每一步都踏在松软、吸音的腐殖质上,艰难地向前跋涉。
塔恩·逐星的指引虽然凭借着德鲁伊对自然的敏锐感知,成功避开了几处明显的死亡陷阱——比如盘踞着剧毒盲蛇的沼泽洼地,或是散发着甜蜜香气、实则为诱捕猎物的食人花群——但这片被古老诅咒和堕落力量侵蚀的丛林,从未打算让任何闯入者轻松通过。
周遭的环境愈发显得狰狞,原本苍翠的树木枝干变得扭曲盘结,如同痛苦挣扎的怪物爪牙,竭力伸向灰蒙蒙的天空。
树皮上渗出暗色的、带着腥气的树脂,像是凝固的血液。
地面上,除了厚厚的落叶,开始频繁出现被暴力亵渎的自然印记——被推倒的远古石雕、用污秽符号覆盖的精灵符文,以及散落的、属于各种生物(包括一些较小体型的精灵或熊怪)的、带有明显啃噬痕迹和邪恶魔符刻痕的骸骨,无声地诉说着发生在此地的暴行。
“我们正深入一片被萨特严重污染的区域,”塔恩的声音低沉,如同闷雷滚过丛林。
他巨大的牛蹄小心翼翼地绕开一丛簇拥在树根旁、散发着不祥幽紫色荧光的扭曲蘑菇,那光芒仿佛有生命般随着他的靠近而微微脉动。
“它们的堕落能量像毒藤一样缠绕着这里的土地和生灵。大家跟紧,注意脚下和头顶的每一个阴影,这些狡诈的恶魔衍生物最擅长利用环境和迷雾进行偷袭,它们的利爪带有能让伤口溃烂的诅咒。”
仿佛是为了刻意印证这位德鲁伊的警告,他话音未落,前方浓得化不开的迷雾深处,突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脊背生寒的声响。
那是尖锐刺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山羊般的“咩咩”叫声,与一种低沉沙哑、充满亵渎意味的恶魔低语诡异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足以让普通人精神崩溃的噪音。
紧接着,迷雾被粗暴地撕开,数个扭曲、迅捷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盘根错节的灌木丛后、从覆盖着湿滑苔藓的巨树顶端、甚至是从看似平坦的落叶地下猛然跃出!
它们拥有人形的上半身,皮肤呈现出病态的暗红或紫黑,布满疥癣和脓疮,但下肢却是山羊般的反关节蹄足,赋予它们惊人的弹跳力和在崎岖地形上的稳定。
它们的头颅更像是山羊与恶魔的混合体,头顶生长着弯曲盘旋、尖端锋利的犄角,面容狰狞可怖,咧开的大嘴里满是锯齿状的獠牙,浑浊的黄色眼珠里燃烧着纯粹的恶意。
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如同黑色油污般的暗影能量与躁动不安的邪能混合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肉混合的恶臭——正是丛林的心腹大患,堕落的萨特!
“结阵!准备战斗!”哈尔丹团长经验丰富,几乎是异响传来的瞬间便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训练有素的佣兵们立刻收缩队形,盾牌手顶在前方,长矛手从缝隙中探出武器,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防御圆阵。
矮人火枪手格隆德反应最快,他那杆心爱的火枪几乎在萨特现身的同时便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灼热的铅弹撕裂空气,精准地命中了一个冲在最前面的萨特胸膛,炸开一团暗紫色的血花,将其狠狠击退。
枪声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彻底打破了丛林的死寂,也宣告了这场遭遇战的开始。
林云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将身边有些被吓住的幽汐轻柔而迅速地推向塔恩的方向。
“塔恩,护住她!”他低喝道。牛头人德鲁伊心领神会,立刻高举他那巨大的图腾柱,低沉地吟唱起古旧的德鲁伊咒文。
随着他的吟唱,周围的地面一阵蠕动,无数带着尖刺的坚韧荆棘破土而出,如同有生命的墙壁般迅速交织生长,在塔恩和幽汐周围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环形屏障。
同时,一直隐形跟随在幽汐身边的魅魔,身影在空气中一阵模糊的波动,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守候在荆棘屏障之内,猩红的眼眸警惕地扫视着外部,细长的尾巴不安地甩动,随时准备用她的魅惑与痛苦鞭笞迎接任何突破防线的敌人。
佐拉发出一声充满原始战意与野性的嘹亮嘶鸣,这声音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威慑敌人。
她修长有力的后蹄稳稳蹬住地面,上半身微微后仰,那张陪伴她多年的长弓瞬间被拉至满月,弓弦因承受巨力而发出轻微的呻吟。
她的眼神锐利如鹰,锁定了一个试图借助迷雾掩护、从队伍侧翼阴影中悄无声息扑来的萨特。
“嗖——!”利箭离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下一秒,便精准无比地贯穿了那个萨特的咽喉,将其带着惊愕表情钉在了一棵扭曲的树干上,暗红色的血液顺着箭杆汩汩流下。
她的箭法在生死搏杀中越发显得狠辣精准,充满了半人马种族与生俱来的力量感与在狩猎中磨练出的致命效率。
而林云,在将幽汐送到安全区域后,并没有立刻如同狂战士般冲入敌阵。
他反而站在原地,身形沉稳如山岳,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冰冷的理性光芒在飞速闪烁,冷静地观察着整个战场的瞬息万变。
他体内,那两股危险而强大的能量——冰冷的暗影与躁动的邪能——开始如同苏醒的毒蛇般悄然流转、蓄势待发。
他敏锐地注意到,这些萨特的力量似乎并不仅仅源于它们自身,更与脚下这片被严重污染的土地紧密相连,它们的每一次爪击、每一次带有腐蚀性绿芒的法术闪烁,都隐隐牵引着周围环境中那股令人不适的堕落气息,使得它们的攻击附带了一种侵蚀性极强的、试图玷污生命本源的负面能量。
‘不能使用大范围的邪能法术,’林云瞬间做出判断,‘能量属性相近,可能会引起不可控的共鸣甚至反噬,而且动静太大,容易引来更麻烦的东西。’他的战斗智慧让他选择了更精准、更可控的方式。
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没有吟唱,没有华丽的声光效果,只是纯粹地、精妙地引导着体内的暗影能量。
刹那间,数道凝练如实质、边缘不断扭曲蠕动的漆黑能量束——【暗影之鞭】——如同从异次元探出的触手,凭空出现在几个正躲在同伴身后、爪间开始凝聚邪恶绿光、显然准备施放某种诅咒或痛苦法术的萨特周围。
这些暗影之鞭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束缚灵魂的力量,精准无比地抽打在萨特施法的关键节点上!
“呃啊——!”
痛苦的嘶吼响起,萨特们爪间凝聚的邪能绿光如同被掐灭的火焰般骤然消散,法术被强行打断带来的反噬让它们身体剧震。
不仅如此,暗影之鞭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顺势缠绕而上,将它们的手臂、躯干乃至脖颈死死捆缚,强大的暗影能量不仅限制了它们的行动,更在不断侵蚀它们的意志,让它们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突如其来的精准控场,瞬间打乱了萨特的进攻节奏,也为经验丰富的石鸦旅团佣兵们创造了绝佳的击杀机会。
“好机会!干掉它们!”哈尔丹怒吼着,率先挺剑冲向一个被暗影之鞭捆成粽子的萨特,锋利的剑刃轻易地切开了它脆弱的喉咙。
其他佣兵也纷纷抓住战机,刀剑齐下,迅速清理着这些被暂时剥夺了反抗能力的敌人。
林云的战斗方式,高效、冷静、如同精密的外科手术,与佐拉那充满野性力量、大开大合的勇武风格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一个如同暗夜中的刺客,于无声处掌控生死;一个如同平原上的猎手,以绝对的力量和精准碾压敌人。
然而,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方式,在此刻的战场上却奇异地交织、互补,构成了一个坚固而高效的攻防体系。
战斗激烈而短暂。在石鸦旅团成员们默契的配合、佐拉精准的远程支援以及林云那关键性的控场能力下,这队数量不多但极其危险的萨特很快就被消灭殆尽。
只留下几具在地上迅速腐烂、化为脓水渗入泥土的尸体,以及空气中更加浓烈、令人作呕的硫磺与腐败血肉混合的恶臭。
“干得漂亮,林云先生!”哈尔丹团长拄着剑,微微喘着粗气,向林云投来毫不掩饰的赞许目光。
他身经百战,深知在刚才那种混乱的近距离遭遇战中,一个能够精准打断敌方施法、控制关键目标的能力者有多么重要,这往往能直接决定一场小规模战斗的胜负天平。
“你那手黑暗法术,时机和目标都抓得太准了!”
佐拉也快步跑了过来,饱满的胸膛因激烈的战斗和兴奋而微微起伏,银灰色的皮毛上沾了些许战斗激起的泥点和暗色血渍。
她看着林云,那双如同月光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几乎不加掩饰的倾慕与敬佩,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你的那些黑影……真厉害!一下子就把那些放邪术的家伙捆住了!”她的语气充满了惊叹,仿佛林云刚才施展的不是危险的暗影魔法,而是什么了不起的神迹。
林云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她的称赞。但他的目光却越过众人,落在地上那些正在快速分解的萨特尸体上,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
这些低阶恶魔衍生物的出现,不仅印证了塔恩关于此地污染严重的说法,更让他体内的邪能产生了一丝微弱但清晰的共鸣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远方呼唤,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性提到了最高点。
菲拉斯隐藏的混乱与危险,恐怕远不止于这些游荡的萨特。
危机暂时解除,队伍需要稍作休整,处理轻伤,调整状态。
塔恩开始仔细检查萨特留下的痕迹、脚印的方向以及它们身上残留的能量波动,试图从中找出它们活动的规律、老巢可能的方向,甚至是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强大的指挥者。
幽汐在魅魔的贴身看护下,小心翼翼地站在荆棘屏障边缘,好奇地看着塔恩专注工作的背影,似乎想从这位德鲁伊导师身上,学到如何从自然的伤痕中读取信息。
而佐拉,则趁着这个战斗间隙的短暂平静,心脏依旧因为之前的战斗和林云的表现而怦怦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从自己随身的小皮囊里取出一个用宽大坚韧的蕨类植物叶片仔细包裹好的水囊,里面装满了清晨在一条干净溪流里灌取的清冽泉水。她迈着轻巧的步子,凑到依旧站在原地、似乎陷入沉思的林云身边。
“林云,”她的声音比平时说话要轻柔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因紧张而产生的微颤,将水囊递了过去,“喝点水吧,刚才……你一直站在那里施法,没受伤吧?”她银灰色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林云,里面清晰地映照出他的身影,那关切之情几乎要满溢出来。
林云从自己的思绪中被拉回,转头看向佐拉。他接过那带着她掌心微湿汗意和体温的水囊,指尖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她递来水囊的手指。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佐拉的手指在他触碰到的瞬间,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如同受惊的蝴蝶翅膀。
他抬起眼,对上她那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某种更深层、更炽热情感的眸子,那目光纯粹而直接,像菲拉斯罕见的、毫无遮挡的阳光,让他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圈圈涟漪。
“我没事。”他拧开水囊的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冰凉甘甜的泉水,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也稍稍冷却了他体内因运转能量而带来的些微燥热。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看着佐拉的目光,却不自觉地比平日柔和了些许,那冰封般的冷漠似乎融化了一角,“你刚才的箭法也很准,时机抓得好,帮我们解决了不少侧翼的麻烦。”
这简单的、实事求是的肯定,听在佐拉耳中,却如同世界上最动听的赞美诗。她只觉得一股热流“轰”地一下涌上头顶,脸颊和耳朵瞬间变得滚烫,幸好有浓密顺滑的银灰色毛发遮掩,才没有让她的窘态完全暴露。
她慌乱地低下头,视线无处安放,只好盯着自己沾满泥污的蹄尖,不安地在地面上划拉着,心里却像有整整一群科多兽在狂奔乱撞,喜悦的情绪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注意到她了!他不仅注意到了,还清楚地记得她的贡献,并且亲口夸赞了她!这比她猎杀了一头最凶猛的风蛇还要让她感到兴奋和满足。
这种青涩、直白、毫无矫饰的快乐反应,像一股温暖的溪流,再次轻轻冲刷着林云那封闭已久的情感堤坝。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自己一句简单肯定就欢喜得几乎要同手同脚、情绪完全写在脸上的半人马少女,一种陌生的、带着些许暖意和……或许可以称之为“怜爱”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悄然滋生、蔓延。
这份情感,与他面对幽汐时的深沉父爱不同,与他对瓦斯琪的复杂纠葛更是天壤之别,它是一种全新的、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却又并不排斥的体验。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自己都未曾深思的举动——林云伸出手,动作自然地轻轻拂去佐拉左侧肩胛附近、那光滑银灰色鬃毛上沾着的一小片在刚才激烈战斗中溅上的、已经半干的泥点。
这个动作,轻柔、短暂,甚至带着一点漫不经心。
然而,对于佐拉而言,这轻轻一拂,却仿佛一道雷霆直接劈在了她的灵魂之上!她浑身猛地一僵,所有的动作、呼吸,甚至思考,在那一瞬间都彻底停滞了。
她难以置信地、猛地抬起头,一双银灰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里面充满了极度的震惊、无法言喻的羞涩,以及一种如同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的、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淹没的狂喜!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和脖颈的皮毛下的皮肤,一定红得像燃烧的炭火。
林云做完这个动作后,看到佐拉如此剧烈的反应,自己也明显愣了一下。他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鬃毛顺滑而富有生命力的触感。
他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佐拉那过于炽热、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目光,向来冷静自持的脸上,竟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窘迫。
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微妙而暧昧,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种比丛林迷雾更加粘稠、更加动人的东西,将两人悄然包裹。
周围的迷雾依旧浓重,仿佛永恒的帷幕,遮蔽着前路与危机。丛林的低语从未停歇,潜藏的猎手或许正在黑暗中窥伺。
但在这战斗过后、短暂而珍贵的休憩时刻,在这弥漫着血腥与硫磺恶臭的战场边缘,一种不同于战友之情、超越种族隔阂的、微妙而真实的情感,在两个同样孤独、同样坚韧的灵魂之间,不可抑制地悄然生长。
它如同菲拉斯这片被诅咒土地上,那些在厚重腐殖质和死亡阴影下,依旧顽强挣扎着绽放出来的、不起眼却充满了原始生命力与倔强美感的小小花朵,虽然稚嫩,却蕴含着突破一切阴霾的顽强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