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俩隔着院子对视了眼。
周黎晓先收回视线，拎着暖壶去了厨房。
万肇朝北屋看了眼，能看到妻子坐在桌边的身影，他在原地立了会儿，把买来的工具放到院子里的桌上，抬脚先进厨房。
周黎晓正拿着只铝皮瓢，把热水从大锅里一瓢一瓢舀出来，盛到暖壶里。
余光瞥见万肇进来，她手上活儿也没停，随口唤了声。
“爸。”
万肇嗯了声，然后也似随口问她：
“中午留下吃饭？”
周黎晓握着瓢的手停了下，点头轻嗯。
万肇点头：“我去买菜。”说完，转身又出去了。
从窗户里望着他走出院子的身影，周黎晓不由愣了半晌，心说，这算是...低头示好？
*
听说女儿留下吃饭，袁玉珠也很高兴。
她跃跃欲试要露一手，说自己跟着万肇学了两个菜。
做饭的时候，袁玉珠围着围裙掌勺，万肇在一旁指点她。
周黎晓立在厨房门口，看着两人搭档默契，不觉牵唇笑了笑。
直到坐上饭桌，气氛一直挺好。
袁玉珠第一次下厨，烧的菜味道肯定不算太好，至少在周黎晓和万肇看来，一般般，只能说是熟了。
不过两人都惯着她，不止把菜都吃完了，还极力夸赞和鼓励。
袁玉珠就像孩子，得到夸奖干劲儿十足，饭后还抢着收拾碗筷，跑去厨房刷碗。
周黎晓想帮忙。
万肇挡开她：“让她来，她喜欢。”
周黎晓看他一眼，也就没说什么。
万肇把剩下的盘子送进厨房，看着袁玉珠端来刷碗水，在小凳子上坐好像模像样的坐在那儿洗碗。
他笑了笑，蹲下身叮嘱她：
“珠珠好好在这里洗碗，放的时候小心一点，别再把碗摔了，摔了也不要捡，小心会划伤手，用扫帚把它扫了倒出去，记住吗？”
袁玉珠头也不抬，埋头刷的认真：
“我知道！”
那语气，貌似是嫌弃他话多。
万肇笑笑，不再说什么，起身回了堂屋。
周黎晓在擦桌子，见他进来，停下手上的活儿。
“妈一个人在厨房？”
“没事。”万肇掏出烟盒，“大不了就是摔几个碗，爸跟你聊几句。”
周黎晓眨了眨眼，立在桌边安静看他。
万肇点了烟，坐到旁边凳子上：
“那天我说话语气重，更不该责怪你，爸给你道歉。”
能屈能伸，万肇一向如此。
只可惜儿子没有遗传他这一点，更因为年少时双腿残疾，导致万子铭的性格这些年变得越发乖戾。
万肇时常觉得万子铭已经养废了，懒得再为那个小白眼狼费心，只要那白眼狼有吃有喝有人照顾，死不了，他觉得自己就已经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
既生养了他，又给他提供了优渥生活，小白眼狼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恩，还满心都是对父母的疏远和恨意。
就是养条狗，都还知道看家护院，见到主人摇尾巴。
万肇抽了口烟，微微眯眼。
这些话也只在心里想想，当着周黎晓的面不能说，说了，今天又得谈崩。
周黎晓看他神情凝重，就知道道歉只是开场白，后面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她抿唇，“那天我语气也不好，而且，爸说的没错，要是我回家了没有乱跑，妈也就不会担心了。”
万肇听了这话，看了女儿一眼。
心想，虽说这个闺女不是他养大的，可不管怎么说，嘴甜又会哄人，懂事还善解人意。
单单这一点，比万子铭强一百倍。
上次贺骏山跟周黎晓离开那晚，万肇就深思熟虑过。
自己的确不擅长调解家庭矛盾，更不擅长打理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
这些年，他用尽了法子，也没办法让妻子重新对他敞开心扉。
既然女儿更细腻，更周到，也不是不能听她的，就当试一试，没有坏处，自己打个辅助就是。
“爸？”
周黎晓见他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不禁又唤了一声。
万肇回过神，下意识开口：
“你妈妈她，她有时候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你不用自责。”
周黎晓安静看着他，双手交握在身前，没说话。
万肇语气斟酌，“你之前说的那些话，我仔细想过，对你和万子铭，我的确不够关心。”说到这儿停了停，再多的煽情的话，他也说不出口。
于是话头一转，“你妈妈最近，变化也很大，你也看到了。”
他夹着烟，嘴角噙了抹笑意：
“以前我总觉得，她状态不好，一不留神就会让自己受伤，事事都需要有人帮忙打理，所以什么都管着她。”
“这次也是阴差阳错，让我看到了，她其实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万肇眸色柔和些许，“珠珠只是病了，但她一直在好转，她知道自己是个母亲，所以竭尽全力让自己好起来，担心会拖累你。”
“她...，非常爱你的。”
周黎晓鼻头一酸，点头附和。
“嗯，妈妈很爱我。”
如果她是在这样的妈妈身边长大，小时候不知道会有多幸福，说来这终究是一桩憾事。
万肇勾了下唇，“她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也是天底下最好的母亲，我也希望万子铭能知道这一点，能体谅她曾经承受的痛苦和打击，体谅她情非得已不能自控。”
“但那个小白眼儿狼...，不提也罢。”
周黎晓轻吸鼻翼，听完忙接话：
“子铭他只是性子倔，爸爸换位思考，他也是第一次做人儿子，却遇到虐待他的父母，换成我是他，我也很难做到心无芥蒂。”
万肇叹了口气，将烟蒂丢到脚下碾灭，沉声问她。
“那你准备怎么办？”
周黎晓微怔。
“...我没猜错，你之前跟我说的那番话，既是想要我对万子铭产生愧疚，又是想让我暂时离开，把你妈留下来，你想时机给她们制造母子相处的机会，让她们渐渐接触，对不对？”万肇淡笑。
周黎晓眨眼，“嗯。我觉得爸爸这些年在其中没有起到任何积极作用，如果你暂时退出，妈见不到你，单独面对子铭，排斥反倒不会那么浓烈。”
“...有这个可能。”
万肇先是认同点头，后深吸口气，手撑在膝头，一字一句说道：
“你说的我都认同，但你想过没，我不在，你妈跟万子铭起冲突，你怎么办？你能应付得了？”
周黎晓抿唇，“我想过，我知道早晚会有矛盾发生，但是这就像是个脓疮，总得找根针来挑破才能把脓液排出来，对不对？”
万肇摇头，“你不怕事，想为这个家尽把力，勇气和精神都可加，但你不要忘了，你还有另外一个家。”
周黎晓目光定住。
“你现在不是你自己，做任何事前，还是得考虑清楚，会不会牵扯到别人，连累了别人。”
万肇说，“爸不能走，万一发生什么你承担不起的意外和后果，总得有人能担得起才行。”
“我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
周黎晓定定望着他，此时此刻因为万肇言辞间的担当，内心而升起的震撼，无法言说。
爸爸的身形，在她眼中变得无比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