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走出第三审判庭时，走廊的灯正好暗了一盏。他没停下脚步，右手握着案卷夹的边角，指节微微泛白。身后传来被告方律师低声交谈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
法院东侧的小花园空无一人。长椅背对着主楼出口，石板边缘有些许裂纹。林远坐下，从内袋抽出那本黑色封皮的笔记本。笔尖落在纸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证据已尽。”
“程序合规。”
“问心无愧。”
写完后，他合上本子，撕下这页纸，夹进案卷夹最里层。动作很慢，像是在确认每一道折痕都贴合妥当。然后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侧面的褶皱，朝律所方向走去。
会议室的门半开着。周正言坐在长桌尽头，手里拿着一份打印文件，眉头微皱。陈默靠墙站着，眼镜滑到鼻梁中间，正低头看手机。
“回来了？”周正言抬头，“他们刚发来消息，说自白书已经录入合议庭审阅清单。”
林远点头，把案卷夹放在桌上，解开扣环。“还没过最后一步，别松劲。”
助理们陆续进来，有人小声说：“这次铁定能定下来吧？连监察委都介入了。”
林远转头看了说话的人一眼。那人立刻闭嘴。
“我们还没有赢。”林远的声音不高，但整个房间安静了下来。他走到投影仪前，按下播放键。录音从庭审尾声开始回放——审判长提问：“原告方是否能排除合理怀疑？”
声音在房间里反复响起三次。
“这句话不是结论，是疑问。”林远关掉设备，“合议庭还在权衡。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守住最后一段路。”
他看向陈默：“你负责和监察委联络员对接，每两小时确认一次系统状态更新。如果有任何异常记录，第一时间通知我。”
陈默推了下眼镜，应了一声。
“周主任，”林远又转向另一侧，“这几天可能会有外部信息试图干扰审议流程。安保那边麻烦您盯一下，尤其是网络舆情动向。”
周正言放下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头。“我已经让前台登记所有来访人员，邮件系统也加了密级过滤。不会出问题。”
会议结束得很快。助理们离开后，林远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马路对面法院的大门。一辆警车缓缓驶过，车顶灯闪了一下，又熄灭。
天色渐暗。
他回到办公室，锁上门，拉开最底层抽屉。里面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边角磨损严重，封口用胶水重新粘过。他取出信封，轻轻展开里面的复印件——父亲执业注销通知书。
十年前的日期，墨迹有些褪色。签名栏是父亲的手写字体，一笔一划都很稳。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忽然想起老周躺在病床上说的那句话：“你爸没输在法庭，输在了庭外。”
现在，他也走到了同样的位置。
桌上的台灯照出一片暖黄光圈。他打开电脑，调出自白书扫描件，放大关键签名部分。再拿出老陈给的那封旧信复印件，对比笔锋走向和落笔力度。两个签名的转折处都有细微的顿挫，像是习惯性停顿。
他又起身走到墙边。整面墙贴满了案件时间线，从第一起邻里纠纷开始，一直到今天。他在最末端空白处贴上一张新标签，写着：“判决日·未知”。
退后一步，他静静看着这面墙。十七个月，三十八起关联事件，二十一名证人，七份核心证据。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同一个名字。
他轻声说：“爸，我走的这条路，是你没走完的，但我不会停下。”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陈默发来的消息：“加密通道确认正常，最后一次同步时间为十九点四十二分，无异常访问记录。”
林远回复：“保持频率。”
他坐回椅子，把父亲的注销通知书重新折好，放进抽屉深处。然后拿起案卷夹，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一张照片——老陈站在五金店原址前，手里拿着一把生锈的钥匙。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你查的不只是案子，是我们的命。”**
他盯着那行字，直到眼睛有些发酸。窗外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来，映在玻璃上，像一条条细长的光带。
十一点十七分，周正言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件外套。
“外面凉，披上再回去。”他说。
林远摇头：“我不急着走。”
“你在这儿等也等不来结果。”周正言把外套搭在椅背上，“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不是你能控制的。”
“我知道。”林远看着墙上的时间线，“可我得待着。万一……有什么变动。”
周正言没再说什么，只在门口停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办公室重归安静。
林远起身关掉大灯，只留台灯亮着。他重新翻开案卷夹，从内层取出那张被撕下的纸。三个短句依旧清晰。他把它对折两次，塞进胸前口袋，紧贴心脏的位置。
手机再次震动。
是监察委联络员的新消息：“系统日志显示，合议庭于二十二点零三分调阅Zb-2024-0719号文件，查阅时长八分钟，已标记‘重点参考’。”
他盯着屏幕，呼吸略微放缓。
片刻后，他打字回复：“收到。请继续保持实时监控状态。”
发送成功。
他靠在椅背上，闭眼三秒钟。睁开时，目光落在桌角的钢笔上。那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一支还能用的笔，笔帽上有道浅浅的划痕。
他伸手拿过笔，轻轻摩挲了一下金属外壳，然后放回原位。
凌晨一点二十三分，整栋楼几乎没人了。他站起身，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案卷夹抱在胸前，脚步很轻。
电梯下行时，灯光忽明忽暗了一下。他按住开门键，等了几秒，确认运行正常才松手。
走出大楼，夜风迎面吹来。街对面的法院大楼只剩下几扇窗户还亮着，其中一间正是合议庭资料室。
他站在路边，没有立刻走。
远处一辆共享单车倒在绿化带旁，车篮里有张被风吹湿的传单，上面印着模糊的法律咨询热线。
林远看了它一眼，转身朝地铁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