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到站，林远没有下车。他靠在门边，目光落在手机屏幕熄灭后的漆黑界面上，手指从内袋抽出那份复印件的一角，又缓缓塞回去。
他拨通了电话。
老陈接得很快，声音里还带着风声，“怎么了？”
“来所里。”林远说，“现在。”
电话挂断后不到十分钟，老陈推开了律所侧门。他脱下外套搭在椅背上，袖口沾着一点泥灰。地下会议室的灯亮着，墙上白板中央贴着一张泛黄的纸页，边缘微微卷起。林远站在旁边，正用笔在下方写下四个字：致公之盟。
陈默进门时低着头，手里拎着一个黑色文件夹。他把包放在桌角，没说话，只是看了眼墙上的复印件，然后拉开椅子坐下。
周正言最后到。他手里提着一个药袋，放在会议桌中央，解开绳子，取出几盒降压药。没人问他为什么带这个，也没人问他还睡不睡得着。
林远等人都坐定了，才开口：“郑世坤被抓了，账户冻结了，但事情没完。”
他指向投影幕布，上面是一张简化的资金流向图，几条红线从不同企业汇出，最终指向一个未注册的基金会编号。“这些钱还在动，只是换了个壳。昨天解密的名单里，有三个人今天上午出现在市司法培训中心，名义是‘行业合规座谈’。”
老陈皱眉：“他们还敢开会？”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林远声音平稳，“是他们根本没觉得危险。对他们来说，郑世坤只是个替身，倒了还有下一个。”
周正言抬起头，“所以你要做什么？彻底掀翻他们？林远，我们不是执法队。律所一旦被盯上，执业资格、备案材料、客户合同……全都能变成靶子。我撑得住一时，撑不住长久。”
林远点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如果现在收手，五年后还会有人因为一份伪造的征收协议失去房子，十年后还会有人查不到自己案子的原始记录。我爸当年查到的，不只是某个案子，而是这套人在系统里留下的脚印。我们今天停步，就是让这些脚印继续走下去。”
陈默忽然开口：“我在恒正的时候，每年要写二十份‘情况说明’，每一份都说‘程序合法、依据充分’。可我知道，那些材料是临时补的，签名是代签的，会议纪要是事后编的。我只是负责把它们变得像真的。”
他顿了顿，抬头看向林远，“现在我只想做一件事——让一份真正的证据，堂堂正正地摆在法庭上。”
老陈低头搓了搓手，像是要把什么擦掉。他声音低沉：“我那年店被封，去法院递材料，工作人员问我有没有请律师。我说我没钱请。他说那建议我别来了，来了也不收。后来我才明白，不是我不懂法，是有人不想让我见法。”
他抬头，盯着林远，“你要走到底，我就陪你走到底。我不懂那么多法律条文，但我认得清谁在说真话。”
周正言沉默了很久。他打开药盒，倒出一粒药，干咽下去。喉结动了一下。
“所里的账还没算清。”他说，“不能倒。”
林远看着他，“所以我们不会让它倒。我会确保所有行动都在合法框架内推进，每一步都有备案路径。监管部门那边，由你保持联络通道，只要出现异常，立刻启动预案。这不是莽撞，是步步为营。”
他翻开手边的文件夹，抽出几页纸分发下去。每一页都标注了代号和任务分工。
“情报分析由我和陈默负责，重点梳理U盘中尚未解密的部分，尤其是人员联络频率和异地资金调度规律。老陈，你负责外围动向监控，利用你过去的渠道，确认这几个人近期是否有异常出行或秘密会面。周主任，你需要定期向司法局提交常规报告，掩护我们的信息流动节奏。”
他停顿了一下，环视三人。
“但我最在意的，是你们的安全。”
这句话落下，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这不是演习，也不是普通案件。”林远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对方能逼退我父亲，能压下五年前的商铺案，能操控评审流程，说明他们在体制内的触角很深。我们每走一步，都可能被人盯上。所以我重申一遍：所有人必须按既定路线行动，不准擅自接触可疑人员，不准单独前往陌生地点，不准使用私人设备传输敏感内容。”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播放了一段音频。
一个苍老而缓慢的声音传出：“你爸没输在法庭，输在了庭外。”
录音结束，没人说话。
林远收起手机，“老周倒下前说的这句话，我一直没想透。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赢一场官司不难，难的是不让胜利被人从背后抹掉。所以这次，我们不仅要赢在庭内，更要守住庭外每一个人。”
老陈抬起手，指节轻轻叩了下桌面。一声。
周正言看了看他，也抬手敲了一下。第二声。
陈默摘下眼镜，用衣角擦了擦镜片，放回鼻梁，然后右手食指在桌面上点了第三下。
三声轻响，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散开，像某种无声的承诺。
林远走到白板前，在“致公之盟”下方画了一条横线，接着写下新的内容：
**行动目标：捣毁老巢**
**时间窗口：t+72小时**
**核心策略：以静制动，诱其自现**
“他们的老巢不在明面上。”他说，“而是在那些没人检查的档案备份点、被注销的办公地址、长期闲置的协会名下物业。我们要做的，不是冲进去抓人，是让他们以为安全，然后自己走出来。”
陈默翻动资料，忽然停下，“有个地址反复出现在三笔资金流转的终点——城西旧文化馆附属楼，登记用途是‘文献整理中心’，但近三年没有任何公开活动记录。”
老陈抬头，“那地方我熟。九十年代是工会图书馆，后来改制，归口划给市文联下属一个空壳协会。十年前我去修过电路，地下室有独立供电系统，通风管道特别大。”
周正言皱眉，“这种地方，公安不会轻易批搜查令。”
“我们也不需要。”林远说，“只要他们还在用，就会留下痕迹。监控、人员进出、电力消耗异常，都是突破口。关键是，得有人先确认里面有没有人在活动。”
他看向老陈，“你能联系到以前打过交道的维修工吗？”
老陈点头，“有个老电工，姓李，退休前就在那儿管设备。他人还在，就是耳朵不太灵。”
“那就安排一次‘例行检修’。”林远说，“让他带工具进去看看。不用拍照，不用录音，只记两件事：灯是不是常亮，有没有人说话的声音。”
陈默补充：“如果发现异常，立刻撤离，二十四小时内不再靠近。”
老陈应了一声，“我今晚就去找他。”
林远又转向周正言，“您这边，明天照常提交季度执业报告，顺便提一句‘近期接到多起群众咨询，反映部分社会组织运作不透明’，为后续举报埋个伏笔。”
周正言点头，“可以操作。”
林远拿起笔，在白板上圈出时间节点，“接下来七十二小时，每天早八点、晚六点，固定通讯一次。非紧急情况，不主动联系。一旦失联超过四小时，自动触发二级响应。”
他合上笔帽，“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陈默翻了一页资料，抬头问：“如果我们找到了确切位置，下一步怎么办？”
林远刚要回答，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一眼。
一条未署名的短信跳了出来：
“李师傅家楼下，今早停过一辆黑色商务车，车牌尾号3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