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还贴在耳边,信号早已断开,沙哑的声音像刀片刮过耳膜。林远没放下,等了几秒,确认不会再有回音,才轻轻挂断。他把手机翻过来,屏幕朝下放在桌上,像是怕它再响起来。
客厅没开灯,窗外的路灯刚亮,光从窗帘缝隙斜进来一道,正好落在墙上的时间线图上。父亲的名字被红笔圈着,旁边那句“你早就知道会这样,对吗?”字迹压得很重,纸面微微起皱。
他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入账号密码,浏览器自动跳转到恒正所官网。首页最上方挂着一条加粗公告:“关于历史问题的说明”。发布时间是今天上午九点零七分。配图是郑世坤站在会议室前微笑握手,背景是律协标志。照片里的他穿着深灰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右手握着另一名律师的手,左手搭在对方肩上,神情从容。
林远点开全文。通篇用词严谨,语气诚恳。称“经内部全面核查,历史执业过程中存在个别不规范事项,均已按程序完成整改。当前事务所运营合规,执业行为符合行业标准。”文末还附了“欢迎社会监督”的字样。
他截了图,保存到本地文件夹,命名为“声明_伪造”。右键点击图片属性,查看上传时间。后台记录显示,文档在昨晚十一点四十三分上传,修改次数为三次。最后一次保存时间,是老周住院当晚十一点五十六分。
他冷笑了一声,没出声。
拿起手机,拨通李薇的号码。铃响两声就接了。
“李薇,帮我查恒正所最近三天的门禁记录,郑世坤的办公室。”
“你又盯上他了?”
“查一下,有没有刷卡记录。”
“行,等我消息。”
他挂了电话,起身走到书桌前,抽出《民法典》,从书脊夹层取出建委档案的打印件。顾问费明细表摊在桌上,他盯着“市政法委”和“恒正所”之间的转账周期。每月20万,连续三年,共计720万。用途写着“特殊咨询费”。没有合同编号,没有服务内容明细,没有验收记录。
这种钱,不可能出现在公开审计里。
手机震动。李薇回了微信:“查到了。郑世坤这三天没刷过卡。但他助理张涛的卡,昨晚十一点零二分刷了一次进,凌晨两点零五分刷了一次出,间隔三小时。”
林远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几秒,把时间记在本子上。郑世坤没露面,但指令在走。助理成了传话筒,和上一次偷拍照片的手法一样。
他合上本子,在时间线上新增一条标注:“郑隐身,系统运转”。红线从“恒正所声明”拉出来,连向“助理出入记录”,再延伸到“建委档案”,最后停在父亲的名字上。
第二天上午,他去了律所。前台李薇正在接电话,看见他进来,指了指周正言办公室。他摇头,径直走向自己工位。刚坐下,手机弹出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下午四点,老法院后巷,北口。”
没有署名。
他没回,把号码存进备忘录,标为“未确认”。然后打开邮箱,翻出昨天恒正所声明的截图,转发给一个做媒体的朋友,附言:“这个时间点发声明,你觉得是认错,还是封口?”
对方秒回:“封口。而且是上面点头了的。”
他删掉对话记录,关掉邮箱。
下午三点二十分,他离开律所,步行二十分钟,抵达老法院旧址。这座楼十年前就停用,外墙斑驳,铁门上锁,杂草从地砖缝里钻出来。后巷狭窄,堆着几只破垃圾桶,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
他没直接进去,在巷口报刊亭后站定,背靠墙壁,视线扫过整条巷道。三分钟后,一辆黑色轿车从路口驶过,车速不快,前轮压过水坑,溅起一片泥水。车牌被泥浆糊住,看不清号码。但车型轮廓,和父亲旧居被泼油漆那晚出现的车一样。
他等了十分钟,确认没有其他异常,才慢慢走进巷子。
四点整,陈默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旧风衣,领子竖着,黑框眼镜遮住大半张脸。走近时,脚步很轻,左手插在兜里。到林远面前两步远停下,没抬头,声音压得很低:“你爸当年替我顶了责任,我没资格再沉默。”
话音落,右手从风衣内袋抽出一个黑色U盘,直接塞进林远手里。触感冰凉,表面有细微的磨痕。
林远没动,也没问内容。
陈默依旧没看他,只说:“他们不会让你查到底。”
说完,转身就走。步伐很快,风衣下摆扫过地面,人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林远站在原地,握着U盘,没打开看。他把U盘放进领带夹内层,扣好,然后沿着原路返回。走到巷口时,回头看了一眼。那辆黑色轿车已经不在了。
回到车上,他从手套箱取出一个带锁的小铁盒,把U盘放进去。盒子里还有建委档案的打印件、烧毁会议记录的残页、老周的录音文件。他合上盖子,锁好,塞进座椅下方。
晚上七点,他回到家,把铁盒放进书桌抽屉,推到底。然后从书架上取下父亲那本旧版《律师法》,翻开。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书脊用胶带缠过两次。他翻到第38条,关于律师执业责任的条款,用红笔画了一道横线。
他没开电脑,也没插U盘。
只是坐在桌前,把笔帽拧下来,又拧上去。指尖在金属笔身上划过,留下几道浅痕。
窗外,路灯一盏接一盏亮起,映在玻璃上,像一串未熄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