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王氏依旧像是踩在云端,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一会儿抱着林小草傻笑,一会儿又抹起眼泪,嘴里反复念叨着:“祖宗保佑……真是祖宗保佑……小草有出息了,要去当仙人了……”
林大山被急匆匆叫回来,得知这个消息后,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直接僵在了门口,黝黑的脸上先是极致的震惊,然后慢慢涨红,嘴唇哆嗦了半天,最终只重重地“嘿!”了一声,一拳砸在门框上,眼眶却红了。那是巨大的、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喜悦和激动。
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小小的林家村。原本无人问津的破旧小院,一下子变得门庭若市。村民们带着羡慕、嫉妒、敬畏、巴结等各种复杂的情绪,纷纷前来道贺。
有的拎来几个鸡蛋,有的拿来一小块藏了不知多久的干肉,有的只是来说几句吉利话。
林大山和王氏一辈子都没受过这样的关注,手足无措,却又从心底里感到荣光。他们笨拙地应付着来访者,脸上的笑容从未如此灿烂过。
林晚被父母带在身边,接受着众人的打量和夸赞。她表现得很安静,甚至有些“怯生生”,符合一个突然得到巨大机遇的贫苦农家女孩该有的反应。但她的内心,却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她看到了一些真诚的祝福,也看到了更多的羡慕和算计。林老财家也派人送来了一份不算轻的礼,言语间颇有以后“同门相照”的意思。
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好不容易送走了最后一波村民,天色已经暗了下来。破旧的屋子里点起了昏暗的油灯,一家三口围坐在炕上,面对着村民们送来的那些“厚礼”,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他爹……小草,真的要去那什么……青木宗了?”王氏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梦幻感。
“嗯,仙师亲口说的,三天后就走。”林大山重重点头,看着女儿,目光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希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去了仙门,要好生听仙师的话,要……要争气。”
林晚点点头:“爹,娘,我会的。”
喜悦过后,离别的愁绪和对未知的恐惧开始蔓延。王氏搂着女儿,又开始掉眼泪:“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仙门里规矩大不大?吃不吃得饱?会不会被人欺负……”她越想越担心。
林大山闷声道:“瞎想啥!那是仙门!是去学本事的!是天大的好事!”但他攥紧的拳头也透露了内心的不平静。
林晚看着为自己忧心忡忡的父母,心中暖流涌动,又夹杂着酸楚。她想了想,决定透露一点信息,让他们安心,也为自己后续可能拿出的东西做铺垫。
她小声说:“爹,娘,你们别担心。我……我好像有点不一样。”
夫妻俩都看向她。
林晚继续道:“我病好的那天,就觉得……觉得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到……哪些果子是好的。”她斟酌着用词,不敢透露太多,“我之前捡回来的红果子和草根,好像……有点用处。”
她说着,下炕从木箱里端出那两个碗。
碗里的水几乎被吸收殆尽。那几段根茎顶端,白色的小嫩芽已经破皮而出,长到了米粒大小,散发着更加清晰的冰凉生机感。那几颗新摘的半红果子也变得饱满红润,甜香更浓。
“这是……”王氏和林大山都惊讶地看着碗里的变化。他们不傻,只是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如今结合女儿被仙师测出有“仙缘”,再看到这不合常理的现象,一个惊人的念头同时浮现在他们脑海。
“小草……你……你早就……”王氏的声音都在发抖。
林晚点点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能感觉到。这些果子,我前几天给门口受伤的小狗喂了一颗,它的精神就好多了。昨晚……我偷偷给你们喝的果汁,就是用这个兑的。”
林大山和王氏彻底惊呆了!原来昨晚睡得格外香甜,今天浑身轻省,不是因为心里石头落地,而是因为女儿偷偷给他们喝了“仙果”汁?!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狂喜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他们的女儿,不仅仅是有仙缘,恐怕是早就有了些他们无法理解的神异之处!
“这事!这事绝不能告诉任何人!”林大山第一个反应过来,脸色变得极其严肃,压低声音严厉告诫王氏,“包括老财家,包括村里任何人!一个字都不能提!要是让人知道小草有这本事,只怕还没进仙门,就要惹来天大的麻烦!”
王氏也猛地醒悟过来,脸色发白,连连点头:“对!对!不能说!谁都不能说!”她紧紧抱住林小草,“小草,听你爹的,这事烂在肚子里!到了仙门,也千万别轻易让人知道!”
林小草看着父母如临大敌、却又全力维护她的样子,心中感动,郑重答应:“我知道的,爹,娘。你们放心。”
有了这个共同的、惊人的秘密,一家人的心靠得更近了。离别的愁绪被一种紧密的守护感冲淡了些。
接下来的两天,林小草几乎没有出门。她一边陪着父母,一边抓紧时间处理她的“宝贝”。
她将之前泡发的根茎嫩芽小心翼翼地分离出来,找了一个破瓦罐,装上泥土,将嫩芽种了下去,每天浇一点点掺了那特殊根茎浸泡过的水。她想试试能不能种活。
她又摘了几颗红果,捣碎成果泥,分成两份。一份强行让父母吃下,希望能进一步改善他们的身体。另一份,她找到机会,再次喂给了篱笆外那条小土狗。小狗的伤口虽然没有立刻愈合,但化脓明显减轻,精神越来越好,甚至能一瘸一拐地跟着她走了。
她还趁着一次和王氏去河边洗衣的机会,偷偷将一小段特殊的根茎和一颗红果埋进了一个极其隐蔽的河滩石缝里,并用石头做了个只有她自己才认得的标记。这是她给自己留的一个小小的、或许永远用不上的后手。
她做得隐秘而小心,父母也全力配合,对外只字不提。
第三天清晨,离别的时刻终于到来。
林晚换上了她最好的一件衣服——依旧是打满补丁,但洗得干干净净。王氏红着眼睛,将家里最后一点细粮做的干粮塞进她的小包袱里。
林大山沉默着,将几个铜板和一把小巧的、磨得锋利的旧镰刀塞给她:“山里路远,拿着防身……也能割点草。”
这大概是这个贫穷的家庭能给出的全部。
来到村口老槐树下,林老财一家早已等着,那胖小子穿了一身新做的绸布衣服,带着一个大包裹,正不耐烦地东张西望。周围围满了送行的村民。
青袍仙师准时出现,依旧是那副淡漠的样子。他扫了两人一眼,对林老财家的大包裹微微蹙眉,但没说什么。
“走吧。”他言简意赅,率先转身,向村外走去。
“小草——!”王氏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
林大山紧紧攥着拳头,眼眶通红,哑声道:“好好的!”
林晚回头,看着那对站在破旧村口、不断向她挥手的瘦削身影,鼻子一酸,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她用力地、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仿佛要将他们的样子刻进灵魂里,然后猛地转身,擦干眼泪,快步跟上了仙师的脚步。
胖小子被他爹娘千叮万嘱了一番,也哭哭啼啼地跟了上来。
走出很远,林晚忍不住再次回头。林家村已经变成了视野里模糊的小点,但那两个小小的身影,似乎还立在村口。
她握紧了小包袱,里面除了干粮和铜板、镰刀,还有她偷偷藏起来的、最后两颗饱满的红果,以及一小段散发着微弱生机感的根茎。
前路未知,仙门莫测。
但她知道,她必须走下去。为了自己,也为了那对站在村口的身影。
青袍仙师脚步很快,两个小孩需要小跑才能跟上。山路崎岖,越走越荒凉。
走了大约半日,胖小子早就累得哭爹喊娘,被仙师冷冷看了一眼后,才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小声抽噎。
林晚也累得气喘吁吁,脚底磨得生疼,但她咬牙坚持着,一声不吭,目光不断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前面仙师的背影。
突然,走在前面的仙师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猛地转身,目光如电般射向路旁密林的深处,厉声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出来!”
林晚和胖小子都吓了一跳,紧张地看向那片幽暗的树林。
只见树林阴影晃动,一个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