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刺破晨雾,将金光洒在“林家堡”伤痕累累的寨墙上。昨日的血战痕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空气中依稀残留着硝烟与血腥的气味。然而,与这肃杀景象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寨内井然有序的忙碌与一股压抑不住的蓬勃生气。
林惊雪立于加固后的了望台上,目光沉静地扫过她的领地。下方空地上,李铁柱正带着战斗组的队员进行晨练,呼喝声整齐划一,带着经历过铁血淬炼后的精悍。另一边,陈猎户指挥着新组建的巡逻队,熟悉着扩建后的防御工事和陷阱位置。妇孺们则在林老夫人和陈嫂的带领下,清理废墟,处理缴获的北戎物资,炊烟袅袅升起,带来一丝生活的暖意。
这座昔日的匪巢,正以惊人的速度蜕变成一个功能齐全、守备森严的军事化堡垒。但林惊雪深知,眼前的平静只是暴风雨的间歇。北戎小队全军覆没的消息迟早会传开,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更疯狂的报复。内部,新归附的人员心思各异,管理与整合刻不容缓;外部,物资来源单一,与外界信息闭塞,如同困守孤岛。
“队长,统计完毕了。”陈猎户走上了望台,递上一块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木牍,“缴获的北戎箭簇共三千七百枚,良弓二十副,战马十一匹,还有那些药材……都登记在册。另外,从北戎首领身上搜出的密信,请过目。”
林惊雪接过木牍和那封以火漆封缄、质地特殊的信件,目光首先落在密信上。信上的北戎文字她自然不识,但附在信中的一张简易路线图,却让她瞳孔微缩——那条隐秘的路线,最终指向的,赫然是北方边境重镇“燕云关”的侧后方!
一股寒意顺着脊背攀升。这已不仅仅是小股部队的渗透骚扰,而是直指边关防务的致命毒牙!
“我们必须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林惊雪将密信递给陈猎户,语气凝重,“立刻去俘虏和救回的村民中询问,有无人识得北戎文字,或与北戎有过接触、通晓其语言者。记住,暗中进行,不要声张。”
陈猎户意识到事关重大,领命匆匆而去。
林惊雪则走下了望台,来到寨中临时设立的“议事厅”。李铁柱和几位小组长已等候在此。她将木牍放在粗糙的木桌上,开门见山:“缴获虽丰,但坐吃山空。堡内人口已逾两百,每日消耗巨大。我们必须开源。”
“队长,您的意思是……咱们也去‘收粮’?”一个原黑风寨的小头目,如今担任副组长的赵老三,试探着问道,眼中闪过一丝旧日的习气。
“不行。”林惊雪断然否定,目光锐利如刀,“我们的刀,对准的只能是敌人,而非百姓。否则,我们与黑风寨何异?”
她的话让赵老三缩了缩脖子,也让在场所有人精神一凛。
“我们的‘源’,在外面。”林惊雪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北戎的这批精良箭簇和药材,就是我们的第一块敲门砖。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渠道,将它们换成我们急需的盐铁、布匹、粮食,还有……信息。”
她看向李铁柱:“铁柱,你带一队人,护送陈嫂和几个机灵的妇人,伪装成逃难的山民,去最近的县城试探一下。主要目的不是交易,是摸清市价,寻找可能合作的商号,最重要的是,打听京城和北边的消息,特别是关于……镇北侯府的。”
“镇北侯府”四个字,让议事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异样。那是林惊雪原本的家,也是她一切苦难的开端。
李铁柱沉声应道:“明白!”
就在这时,陈猎户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色:“队长,找到了。王家屯救回的人里,有个叫王霖的少年,他说……他母亲是多年前被掳掠到北戎的汉女,后来逃回,他自幼跟着母亲,略通一些北戎话。”
王霖被带到了林惊雪面前。这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身材瘦削,面色因长期的营养不良而显得蜡黄,但一双眼睛却黑亮有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能看懂这上面的字?”林惊雪将密信递到他面前,观察着他的反应。
王霖接过信,仔细看了片刻,眉头渐渐蹙紧,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他抬起头,看向林惊雪:“林……林队长,这信……内容很要紧。”
“说。”
“信是写给一个叫‘兀脱’的大人的。上面说……说‘货物’已备齐,将通过黑风寨转运,请‘鹰巢’接应。还提到……边军布防图已有眉目,不日即可得手……”王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边军布防图?!
议事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这已远超寻常的渗透与劫掠,这是足以动摇国本的通敌叛国!黑风寨,竟然牵扯进如此惊天阴谋之中!
林惊雪的心沉入了谷底。她原本只想在这乱世中求得一方安宁,守护身边之人,却无意间卷入了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漩涡中心。这封密信,是催命符,却也可能是……重返京城,为家族洗刷冤屈的唯一钥匙!
“此事,列为最高机密,任何人不得外传,违令者,斩!”林惊雪的声音冰冷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
众人凛然应诺。
就在堡内因密信而暗流汹涌之际,寨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一名巡逻队员飞奔来报:“队长!寨外来了一行车队,打着官家旗号,为首的是个宦官,说要见此地主事人!”
宦官?官家旗号?
众人面面相觑,刚经历了北戎之事,对“官家”二字格外敏感。
林惊雪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该来的,终究来了。
她整理了一下因晨练而略显凌乱的衣甲,握紧了手中的朴刀,对众人道:“随我出迎。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妄动。”
寨门缓缓打开,林惊雪带着核心成员走出。只见寨外空地上,停着三辆马车,十余名身穿禁军服饰的护卫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身着青色宦官常服的中年人。那宦官手持拂尘,眼神倨傲地打量着走出寨门的林惊雪等人,尤其是在看到林惊雪竟是一年轻女子时,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诧异与轻蔑。
“你就是这伙乡勇的头领?”宦官尖细的嗓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味道,“咱家奉旨巡查北境,听闻尔等在此聚众,剿灭匪患,甚至……还挫败了北戎探马?”他的话语中带着探究,目光却扫过寨墙上严阵以待的队员和那些尚未完全清理的战斗痕迹。
林惊雪不卑不亢,抱拳行礼:“乡野之人,只为自保,不敢当‘挫败’二字。不知天使驾临,有何指教?”
那宦官上下打量着林惊雪,嘴角扯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指教谈不上。尔等既能剿匪御虏,可见尚有几分忠勇之心。咱家此行,正需一些熟悉本地情势的向导与人手,协查边境动向。尔等,可愿为朝廷效力?”
他的话语看似招揽,但那闪烁的眼神和隐约的试探,却让林惊雪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这突如其来的“官家”关注,是福是祸?与那封北戎密信,是否有着某种隐秘的关联?
林惊雪的心弦瞬间绷紧。她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京城的暗潮,已开始向着这片刚刚稳定的荆棘之地,蔓延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