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周维雄隐晦的认可和技术指点,项目组的干劲更足了,目标也更加明确——搭建“争气机”的核心:八位并行运算器原型。这比简单的加法器要复杂无数倍,涉及到算术逻辑单元(ALU)、寄存器组、数据通路和控制信号的协同设计,图纸铺开来,几乎占满了整个工作台。
陆知行负责最核心的架构和逻辑设计,王铁柱负责根据设计制作和焊接实际的电路板,刘思敏则负责单元电路的测试和整体联调。工作量巨大,而且不容有失。任何一个微小的错误,比如一个虚焊,一根线接错,都可能导致整个运算器无法工作,前功尽弃。
为了赶进度,三人开始了连续的高强度攻坚。破车间的灯光,常常亮到深夜,与窗外寂寥的寒星为伴。煤炉子需要省着用煤,后半夜火小了,车间里就冷得像冰窖。
陆知行伏在案头,对着图纸反复推演,优化着每一个逻辑细节,确保在有限的元件和落后的工艺下,实现最高的效率和可靠性。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旁边放着一个巨大的搪瓷缸,里面是泡得极浓、苦涩不堪的茶梗,用来提神。偶尔他会点燃一支“勤俭”牌香烟,深吸一口,在烟雾中凝神思考(他知道这习惯不好,但实在困得不行)。
王铁柱的工作台前,电烙铁一直在冒着淡淡的青烟。他需要将数百个晶体管、电阻、电容,按照陆知行设计的复杂电路图,精准地焊接在一块巨大的、由多块废旧电路板拼接而成的“主板”上。这对眼力和手稳是极大的考验,他的眼睛熬得通红,手指被烫出了好几个水泡,用布条缠着继续干。
刘思敏则不停地穿梭于工作台和测试仪器之间。每一个制作好的小模块,她都要用那台老旧的万用表和偶尔能借来的示波器进行严格的测试,记录下各项参数,确保万无一失,才能交付给王铁柱进行总装。她的笔记本上,记满了各种波形图和数据,娟秀的字迹因为疲惫而略显潦草。
夜深了,北京城万籁俱寂,只有破车间里还响着电烙铁的滋滋声、仪器发出的轻微蜂鸣声,以及偶尔因寒冷或疲惫发出的咳嗽声。饥饿和疲惫不断侵袭着他们。带来的干粮早就吃完了,暖水瓶里的水也早已冰凉。
“陆工,休息会儿吧,你都两天没合眼了。”刘思敏看着陆知行通红的眼睛和更加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劝道,声音有些沙哑。
陆知行揉了揉太阳穴,摇摇头,声音疲惫但坚定:“就差最后一部分控制逻辑了,弄完就休息。铁柱,你也停下,活动活动,喝口水。”
王铁柱也打了个哈欠,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放下烙铁,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俺没事,扛得住。就是这肚子,咕咕叫得欢实。”
就在这时,车间门被轻轻推开了。苏青筠医生提着一个盖着棉布的篮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惊讶和担忧。她显然是下夜班路过。
“我看这里灯一直亮着…你们…”她看到三人疲惫不堪、形容憔悴的样子,后面的话没说出来,眉头紧紧蹙起。
“苏医生?你怎么来了?”陆知行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却因为起得太猛,眼前一阵发黑,晃了一下。
苏青筠赶紧上前一步,扶了他一下,触手感觉他的胳膊冰凉。“我值夜班,看到这边亮着灯,就…就过来看看。”她说着,将篮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个还温热的烤红薯和一小包用油纸包着的白糖。“吃点东西吧,这么熬下去,身体要垮掉的!这是…这是我从食堂大师傅那儿匀来的。”她补充道,脸上微微泛红。
在这寒冷、疲惫、饥饿交加的深夜,这简单的食物和突如其来的关怀,如同雪中送炭,瞬间温暖了这间冰冷的车间。
“谢谢苏医生!”王铁柱感激地拿起一个最大的红薯,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起来,香甜的热气让他满足地眯起了眼。
刘思敏也小口吃着,感觉胃里暖和了许多,连带着身体也没那么冷了。
陆知行看着苏青筠在灯光下温柔而关切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暖流:“谢谢你,苏医生。又麻烦你了。”
“不客气。”苏青筠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干裂的嘴唇,轻声说,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科研重要,但身体更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别太拼了。”
她没有多待,叮嘱他们吃完早点休息,便悄然离开了,仿佛只是夜风送来的一个温暖插曲。
这短暂的关怀,像一剂温柔的强心针。三人吃完红薯,感觉恢复了一些力气和精神。
“继续!一口气拿下它!”陆知行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疲惫都呼出去,重新拿起笔。
破车间的灯光,再次坚定地亮起,一直亮到了东方泛起鱼肚白。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也是一个用信念、汗力和一点点外界温暖支撑起来的,充满希望与奋斗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