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万英尺的高空。一架涂装成沙漠迷彩的“金雕”式双发重型战斗机,正穿梭在稀薄的云层中。飞行员透过增压座舱的玻璃罩,惊恐地俯瞰着下方那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沙漠。
地面上,不再是黄沙。那是两条黑色的巨蟒,正在沙漠的腹地缠绕、撕咬、翻滚。左边,是景国的西征集团军。数百辆代号“玄武”的主战坦克,排成了宽达十公里的攻击锋线。它们不再是早期的那种铆接装甲的笨重怪物,而是采用了全铸造炮塔、倾斜装甲、搭载了700马力柴油发动机的钢铁怪兽。履带卷起漫天的沙尘,如同一场褐色的人造沙尘暴。在坦克群的后方,是无数辆半履带装甲运兵车、自行火炮和油罐车,它们像蚁群一样,护卫着这支机械化军团的脊椎。
右边,是西方联盟的“圣殿骑士”兵团。他们的坦克涂装成灰白色,上面画着显眼的白色十字。 那是“百夫长”式坦克,拥有更精良的光学瞄准系统和更远的射程。
两股钢铁洪流,为了争夺那深埋在地下的、黑色的、粘稠的液体——石油,即将在这个古老的战场上,进行一次火星撞地球般的对决。“开火!!!”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下一秒,世界失去了声音。只有光。成百上千道橘红色的炮口激波,在同一瞬间绽放。 那是数千门大口径坦克炮同时怒吼的结果。
空气被撕裂,沙丘被削平。高爆弹、穿甲弹、脱壳穿甲弹……无数种为了杀戮而设计的弹丸,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轰!轰!轰!”
一辆“玄武”坦克的侧装甲被一枚来自两公里外的高速穿甲弹击穿。 金属射流瞬间在车舱内引发了殉爆。 几吨重的炮塔像玩具一样被掀飞到半空,旋转着砸入沙地,变成了一堆燃烧的废铁。
但更多的“玄武”冲了上去。它们利用更优秀的机动性,在沙丘之间做着规避动作,然后用那门令人生畏的105毫米线膛炮进行还击。
“这就是地狱……”飞行员喃喃自语。
但他没时间感慨了。因为在他的雷达屏幕上,一群绿色的光点正在急速逼近。“敌袭!敌机群!是他们的‘喷火’!”
云层上方,数十架西方联盟的螺旋桨战斗机呼啸而下。机翼上的机炮喷吐着长长的火舌。空战爆发了。曳光弹在蓝天中划出一道道致命的轨迹。战机互相咬尾、翻滚、俯冲。铝合金蒙皮被撕裂,发动机冒出黑烟,飞行员的鲜血洒在仪表盘上。
这是立体的战争。这是总体战。这是商砚辞带来的工业化,发展到极致后必然结出的恶之花。
在这片沙漠之下,沉睡了亿万年的石油,正静静地流淌。它不知道,为了争夺它,地表上的这种两足碳基生物,正在用怎样疯狂的方式,挥霍着钢铁、智慧和生命。
当波斯湾的战火烧红半边天的时候,景都的国家图书馆,却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这座由巨石砌成的宏伟建筑,位于城市的中轴线上,与皇宫遥遥相望。它的穹顶是玻璃做的,阳光洒下来,照在中央大厅那座巨大的、由青铜铸造的雕像上。
雕像刻的是商砚辞。但他并不喜欢这座雕像。他觉得那把自己刻得太伟光正了,少了几分人味儿。
图书馆的最深处,是“特藏馆”。这里不对公众开放。 只有持有最高级别通行证的人才能进入。
此刻,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轮椅上,由一名年轻的图书管理员推着,缓缓穿过那一排排书架。那是蒋梦。曾经的海盗王,曾经的海军元帅,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他的一条腿早已换成了义肢,那只独眼也变得浑浊不堪。但他还活着,像一块风化了的岩石,顽固地活着。
“老伙计们都走了……”蒋梦的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老韩(韩苗)死在了试验田里,说是死前手里还攥着一株新培育的高产稻穗。老李(李怀安)死在了利物浦,听说死的时候,手里还拿着一份关于西方原子能计划的情报……”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了指书架上的一个盒子。“那个……拿给我看看。”
图书管理员小心翼翼地取下盒子,打开。里面没有书。只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左轮手枪,和一个早已发黄的眼罩。那是蒋梦年轻时的东西。那是他在南澳岛,第一次见到商砚辞,第一次见到那艘冒着黑烟的怪船时,身上带着的全部家当。
“那时候……真好啊。”蒋梦抚摸着那把枪,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那时候天还是蓝的,海还是清的。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是原子弹,不知道什么是石油危机。我们只想抢几船粮食,只想吃顿饱饭……”
“现在……大家都吃饱了。可为什么……大家还是不快乐呢?”
他问那个年轻的管理员。管理员愣住了。他只有二十岁,是生长在新时代的孩子。他不懂什么是饥饿,不懂什么是绝望。他只知道奋斗,只知道竞争,只知道要为了景国的荣耀去征服星辰大海。
“元帅,我们现在很强大。”管理员挺起胸膛,“我们的舰队遍布四大洋,我们的飞机能飞越珠穆朗玛峰。我们不快乐吗?我觉得我们很自豪。”
蒋梦笑了。那是老人看透世事后的、无奈的笑。“自豪…… 是啊,自豪。 ”
他闭上了眼睛。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五十年前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商砚辞站在南澳岛的悬崖上,指着漆黑的海面对他说:“老蒋,我们要去点火。我们要把这个世界点亮。”
火是点着了。但这火越烧越旺,越烧越疯狂。它烧毁了旧的枷锁,也烧出了新的欲望。它把人类从黑暗中拉了出来,却又把人类推进了另一个名为“互相毁灭”的深渊。
“商相……你看见了吗?”蒋梦在心里问,“这就是你要的未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