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暮春，烟雨蒙蒙。苏清晏背着半篓刚抄好的书稿，踩着湿滑的青石板路往城郊破屋赶。她身上的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边角磨出毛边，却依旧浆洗得干干净净，衬得她眉眼间的书卷气愈发清俊。
十几岁的苏清晏，是镇上唯一的女秀才。五岁丧父后，母亲李氏便染上赌瘾，把家里仅有的薄产输得一干二净，成了村里人人避之不及的赌鬼。这些年，苏清晏全靠帮书铺抄书、替人临摹字画换些微薄酬劳，既要糊口，又要偷偷攒钱买笔墨纸砚，挑灯夜读。
她是个认死理的，总觉得读书是寒门女子唯一的出路。哪怕村人嘲笑她恐怕白用功，哪怕李氏日日骂着找她要钱，她也从未放弃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去年秋闱，她一举考中秀才，本该是扬眉吐气的事，却没料到，这功名竟成了母亲抵债的筹码。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摔砸声和尖利的咒骂：“没用的东西！抄抄抄，抄一辈子能抄出多少银子？老娘今天输了个精光，那些赌坊的人说明天再不还钱，就拆了这房子！”
苏清晏推开门，屋里一片狼藉，破旧的桌椅翻倒在地，地上散落着碎瓷片。李氏头发散乱地坐在门槛上，脸上满是戾气，看到她进来，眼睛瞬间亮了，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清晏！你可算回来了！”李氏扑过来抓住她的胳膊，手指几乎嵌进快要她的肉里，“张媒婆说了，镇上沈家愿意帮我还清所有赌债，还能给一百两，只要你入赘给沈家公子做妻主！”
“什么？”苏清晏如遭雷击，猛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氏，“娘！我是你的女儿，不是你抵债的货物！我是秀才，岂能做入赘的赘妻？这要是传出去，我还有何颜面立足？”
“颜面能值几个钱？”李氏毫不在意地啐了一口，“沈家是镇上的大户，有钱有势！沈家主家沈万山是白手起家的富商，就一个独子沈砚辞，长得俊朗，就是喜欢在外抛头露面经商，但你入赘过去就是享清福！再说，要不是为了供你读书，我能染上赌瘾吗？你现在出息了，就不管老娘的死活了？”
“我读书的钱，全是自己抄书挣的！你从未管过我一天！”苏清晏气得浑身发抖，眼眶泛红，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那些赌债与我无关，我不会同意入赘的！”
“你敢不同意？”李氏突然往地上一躺，撒泼打滚起来，“我告诉你苏清晏，今天你要么找钱，要么就答应这门亲事！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你面前，让你背上不孝的骂名，这辈子都别想再科考！”
苏清晏看着母亲撒泼的模样，心里又气又痛。李氏虽然不堪，终究是生她养她的人。赌坊的人手段狠辣，若是真不管，李氏恐怕真会被活活打死。更何况，五十两赌债对如今的她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沈家……到底是什么来头？”苏清晏沉默许久，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李氏见她松口，立刻爬起来，喜笑颜开地说：“沈家主家沈万山，早年是府里旁支，她爹是被赎身的青楼男子，后来她爹死后，她被排挤，沈万山就自己出来闯，现在是镇上最大的绸缎商和粮商！就一个独子沈砚辞，听说性子冷了点，但长得极好！你入赘过去，以后沈家的家业还不都是你的，还愁没有功名路费？”
苏清晏闭上眼，脑海里浮现出多年来挑灯夜读的场景，浮现出考中秀才时的喜悦。可现实的枷锁，终究让她身不由己。
“我答应你。”她睁开眼，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但我有一个条件，入赘之后，你我再无瓜葛，你不能再来找我。”
李氏马上想拒绝，但是想到那人说了倘若苏清晏入赘，那么与她再无干系，于是点头：“好，我答应！”
三日后，苏清晏穿着沈家送来的一身崭新却不合身的新衣，进了沈府。没有锣鼓喧天，没有宾客盈门，只有几个下人在门口迎接。在如今这个世道，女子入赘本就罕见，更何况她还是个秀才，难免遭人非议。
跨进沈府大门，正厅门口站着一位身着月白色长衫的男子。他身形清瘦，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一股疏离的清冷，像是雪山之巅的寒梅，只可远观。那便是沈砚辞，她的夫郎。
他看着她的目光平静无波，没有惊艳，也没有鄙夷，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苏清晏深吸一口气，依着礼仪轻轻行了一礼。
沈砚辞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往后，你便住在我房间旁边。”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温情的问候。苏清晏看着他清冷的侧脸，只能安慰自己：罢了，入赘已是既定事实，只求能安心读书，待日后考中功名，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