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在鎏金兽炉中静静燃烧,氤氲出庄重而压抑的气息。
皇帝萧琰端坐于紫檀木龙案之后,明黄色的常服衬得他面色有些晦暗不明。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听着下方赵公公声泪俱下的控诉。
“……陛下明鉴!靖王殿下他、他全然不将宫规放在眼里,更不将陛下您的旨意放在眼里啊!就那么闯进暴室,将罪女云暮强行带走了!还、还口出狂言,说那是他未来的王妃!这……这成何体统!”赵公公伏在地上,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御前侍卫统领也躬身禀报,证实了靖王确实强闯暴室,带走了人。
殿内一时寂静,只闻赵公公压抑的抽泣声。
几位侍立在一旁的重臣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靖王此举,实在是太过嚣张跋扈,简直视君父如无物。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皇帝并未动怒。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玉佩,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伏地的赵公公,嘴角甚至牵起了一丝极淡、令人难以捉摸的笑意。
“行了,起来吧。”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老七那个性子,朕还不知道吗?混账惯了,为了个女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赵公公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抬起头。
皇帝慢条斯理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那云暮,不过是个没落家的女儿,身份低微。老七既然看上了,非要不可,朕这个做父皇的,总不能为了个女人,真跟他计较,寒了儿子的心。”
他呷了一口茶,语气随意得像是在谈论今日的天气:“既然他喜欢,那就赏给他吧。传朕旨意,沈氏云暮,即日起,赐予靖王为……侍妾。”
侍妾!
不是侧妃,更非他口中所谓的“未来王妃”,而是王府中地位低微、仅比通房丫鬟稍高的侍妾!
赵公公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甘,但更多的是恍然和敬畏。他明白了,陛下这是……顺水推舟。
既全了靖王的面子,安抚了他可能因“心上人”受辱而产生的逆反心理,显得陛下宽宏大量,重视父子亲情;同时,又将那云暮置于王府之内,一个皇子府邸,比起皇宫,监控起来或许更为方便,也更容易拿捏。一个无依无靠的低等侍妾,在王府后院是生是死,是荣是辱,还不是由王爷、由陛下说了算?这简直是一石二鸟!
“陛下圣明!”赵公公连忙叩首,心服口服。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又对御前侍卫统领道:“去靖王府传旨吧。告诉老七,人,朕给他了,让他收敛些性子,别再胡闹。”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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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主院寝殿。
云暮服过萧衍让人紧急配置的解药,又歇息了几个时辰,药力已基本散去,只是身体还有些虚弱。她靠在窗边的软榻上,看着窗外庭院中摇曳的翠竹,神色平静,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衍坐在她对面的圈椅上,脸色依旧不太好看。暴室之事,触及了他的逆鳞。
“王爷今日,太过冲动了。”云暮轻声开口,“为了我,与陛下和内务府正面冲突,得不偿失。”
萧衍冷哼一声:“本王若连这点事都护不住你,谈何其他?”他看向她,目光深邃,“况且,若不如此,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将你要到身边?皇宫那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云暮沉默。他说的没错,经过库房构陷一事,皇宫对她而言已如龙潭虎穴,危机四伏。待在萧衍身边,至少在明面上,有了庇护。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报声:“王爷,宫里有旨意到。”
萧衍与云暮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
该来的,总会来。
两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来到前厅接旨。
来的正是御前侍卫统领,他展开明黄的绢帛,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采女云暮,温婉淑德,……特赐予靖王为侍妾,即日迁入王府。钦此——”
侍妾。
这两个字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心湖,激起细微的涟漪。云暮垂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她恭敬地叩首:“民女……接旨,谢陛下隆恩。”
姿态卑微,合乎礼制。
萧衍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唯有袖中的手微微攥紧。他知道这是父皇的权衡之术,是一种变相的监控和压制,但此刻,他只能接受。至少,她人在他府中。
传旨侍卫统领将圣旨交给云暮,又对萧衍拱手道:“王爷,陛下让臣转告您,人已给您,望您日后收敛性子,莫要再行冲动之事。”
萧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惯有的、带着几分混不吝的笑:“有劳统领。回去告诉父皇,儿臣知道了。”
送走传旨之人,前厅内只剩下萧衍与云暮。
云暮拿着那卷明黄的圣旨,指尖微微泛白。侍妾……这个身份,意味着她在王府将举步维艰,意味着她更要谨小慎微。
“委屈你了。”萧衍走到她身边,声音低沉。
云暮抬起头,脸上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甚至唇角还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王爷言重了。能离开皇宫,已是万幸。至于名分……”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看向他,“不过是虚名而已。王爷与我,心照不宣即可。”
她看得透彻,并未因这卑微的身份而自怨自艾。这份冷静与坚韧,让萧衍心中微动,同时也涌起一股更深的怜惜与决心。
“放心,”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语气郑重,“在靖王府,无人敢真正轻慢于你。这只是权宜之计。”
云暮轻轻抽回手,屈膝行礼:“既然如此,妾身便先去安顿了。”
她转身,抱着那卷象征着她新身份的圣旨,走向王府后院那未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居所。背影单薄,却挺得笔直。
萧衍看着她离去的方向,眸色深沉。
皇帝的棋局已经落下子,而他的棋,才刚刚开始。这王府,将是新的战场,而他,绝不会让她独自面对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