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锋的冷语如冰水浇头，让牧云因连胜而微热的心瞬间冷静下来。
“根基不稳，终是镜花水月……”
这话如同警钟，在他心间回荡。他深知自身情况，《混沌衍一诀》虽神妙，衍化万方，但终究是自创之法，如同空中楼阁，缺乏正统功法的扎实根基与系统传承。
如今虽仗之连胜，看似风光，实则隐患暗藏。若非玉简时时推演调和，加之他心神远超同阶的掌控力，恐怕早已真气岔乱，反噬自身。
“多谢师兄直言点醒。”牧云再次郑重拱手，这番话比之前的点拨更显珍贵。
陈锋不再多言，只是抱着他那柄连鞘长剑，目光重新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仿佛那才是他的整个世界。
他站在那里，自身便如同一柄藏锋于鞘的利剑，冷硬、孤直，与周围喧嚣的赛场格格不入。
牧云默默退开一段距离，一边调息恢复刚才战斗的消耗，一边暗自警醒，将那份因胜利而起的些许自得彻底压下。
小比继续进行。经过与刘枫一战，牧云俨然成了本届小比最大的一匹黑马，关注度急剧攀升。
后续几轮，他的对手似乎都研究过他之前的战斗，或是采取稳守策略，或是试图以更强修为碾压，避免与他比拼技巧与应变。
然而，他们很快发现，这同样行不通。
牧云的真气精纯程度远超同阶，对力量的掌控更是细腻入微。
《混沌衍一诀》运转之下，虽无特定招法，却总能于关键时刻以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击中最薄弱之处。时而如溪流潺潺，无孔不入；时而如地火奔突，爆烈难当。
那缕黑火特性更是防不胜防，总能悄无声息地侵蚀对手真气，扰乱其运行。
他不再需要陈锋的点拨，一路稳扎稳打，竟又连克两名炼气四层的好手，成功闯入前十六强！
至此，再无人敢因他杂役身份而有丝毫小觑。甚至有不少外门弟子开始暗中打探他的来历和修炼的功法。
高台上，几位长老的关注也明显增多。
“此子真气属性似乎颇为奇特，刚柔并济，且带有一丝……灼蚀之意？却又非火系道法那般纯粹暴烈。”那位清癯长老捻着胡须，眼中满是探究。
“嗯，确实古怪。看似驳杂，却又浑然一体，运行间圆融自如，不似走火入魔之象。倒像是……某种罕见的异种真气？”另一位面色红润的长老沉吟道。
“他步法身法也暗合某种自然至理，非宗门所传，应是另有际遇。”
“杂役弟子出身，能有此成就，心性、机缘皆是不凡。只是这功法路数……还需再观察观察，莫要走了歧路。”
长老们议论着，既欣赏牧云展现出的天赋与实力，又对其神秘的根基抱有疑虑。
修仙界中，因修炼来路不明的功法而最终身死道消的天才，他们见过太多。
牧云对此浑然不觉，即便察觉，也无可奈何。他的路，注定与旁人不同。
第十六进八的比试，抽签开始。
牧云展开签条，上面写着一个“癸”字。他抬眼望向对应的“癸”字擂台，只见上面早已站立一人。
此人一身外门青袍，身形挺拔，面容算不上英俊，却棱角分明，眼神锐利如鹰，背负一柄长剑，并未出鞘，却自然散发出一股凌厉无匹的气势。其修为，赫然是炼气五层！
更引人注目的是，台下围观的人群对此人的态度。
他们并未像之前对待刘枫那样议论纷纷，反而显得异常安静，目光中带着明显的敬畏，甚至自觉地空出了一片区域。
“是‘断岳’曹莽！他竟然这么早就上场了？”
“炼气五层！据说他半只脚已经踏入炼气六层了！”
“他的裂地剑法刚猛无俦，力量极大，同阶之中罕有敌手！”
“那杂役小子好运到头了，曹莽可不是刘枫那种速剑流，一力降十会，任他身法再巧也没用。”
台下窃窃私语，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牧云的黑马之路，将止步于此。
就连高台上的长老，也微微颔首，认为此战悬念不大。修为差距过大，且曹莽并非徒有境界，其剑法威力在外门是出了名的强横。
牧云感受到对方身上那股沉凝如山、却又隐含爆裂的强大气息，心神瞬间紧绷。这是他参赛以来，遇到的最强对手！压力远超之前的刘枫。
他深吸一口气，稳步登上擂台。
曹莽锐利的目光扫过牧云，并无轻视，也无傲慢，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战斗的专注和审视。
“你能走到这里，不错。我不会留手。”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岩石碰撞。
“请曹师兄指教。”牧云凝神以待，体内混沌真气悄然加速运转。
裁判长老示意开始。
曹莽并无多余动作，反手拔剑！剑身宽厚，呈土黄之色，出鞘的刹那，竟带起一阵沉闷的风压，仿佛真的有一座小山岳凭空出现，压得擂台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裂地斩！”
他低喝一声，并未使用任何花哨技巧，只是简单直接地一剑竖劈！
磅礴的土系真气灌注剑身，化作一道凝实的黄色剑罡，势大力沉，仿佛真要劈开大地，朝着牧云当头落下！
剑罡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牧云呼吸一窒，脚下擂台的光幕都荡漾起剧烈的涟漪！
快剑刘枫的剑是快和密，而曹莽的剑，就是纯粹的力量和碾压！
躲？剑罡笼罩范围极大，气机锁定，硬躲必然落入后续更狂暴的攻击节奏。
挡？炼气三层硬接炼气五层巅峰的全力一击？无异于螳臂当车！
台下众人仿佛已经看到牧云被一剑劈飞，甚至重伤吐血的场景。
赵虎嘴角已经忍不住勾起残忍的弧度。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冷硬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入擂台，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山岳亦有隙，力聚则凝，力散则虚。坤位，三寸。”
又是陈锋！
他依旧抱着剑，目光甚至没有完全看向擂台，但这句话，却如同利剑，瞬间刺破了曹莽那看似无可匹敌的剑势表象！
曹莽脸色猛地一变！他的裂地剑法追求极致的力量凝聚，但正因如此，力量高度凝聚于剑罡中心一点，其边缘与力量流转的节点之间，反而会因极致凝聚而产生一丝极其细微的、力量分布的相对薄弱处！
这处破绽极难捕捉，且一闪即逝，即便同阶修士也难以把握。这抱剑的家伙，竟能一眼看破？还精准地点出了位置——坤位，三寸！
他心中惊骇，剑势却因这瞬间的心神震动，出现了一丝微不足道的偏差。对于全力一击而言，这丝偏差已然足够！
而对牧云而言，陈锋的话再次成了黑暗中的指路明灯！
《听风辨器诀》疯狂运转，瞬间捕捉到那因曹莽心神微动而稍稍放大的破绽！坤位，三寸！
避其锋芒，击其薄弱！
混沌真气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涌，那缕黑火特性凝聚于指尖。
牧云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恐怖剑罡，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滑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剑罡最锋锐的正面，同时并指如刀，精准无比地点向剑罡侧面坤位偏移三寸之处！
那里，正是力量凝聚与散逸的临界点！
“嗤——！”
一声极其刺耳、如同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
牧云的指尖与土黄色剑罡悍然相撞！
没有众人预想中的骨断筋折，那凝实厚重的剑罡，在与牧云指尖接触的刹那，竟如同被戳中了要害的巨蟒，猛地剧烈震颤起来！凝聚的力量瞬间变得紊乱，结构濒临崩溃！
“什么？！”曹莽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他只觉一股尖锐、灼蚀、带着诡异分解特性的异种真气顺着剑身猛地传递而来，疯狂破坏着他剑罡的能量结构，让他手臂剧震，差点握不住剑！
他拼命想稳住剑势，但旧力已出，新力未生，那破绽被点破并被精准击中后，裂地剑法的运行气机已然被强行打断！
轰！
土黄色剑罡在牧云身前不足一尺的地方，轰然爆散！化作混乱的气流四散冲击，将擂台光幕震得剧烈摇晃！
牧云被这股爆炸性的气浪推得连连后退，气血翻涌，指尖传来剧痛，已然受了一些轻伤。但他终究是硬生生接下了这恐怖的一剑！
而曹莽更不好受，剑罡被破，真气反噬，他闷哼一声，蹬蹬蹬连退三步，脸上涌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显然也吃了亏。
全场死寂！
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这惊人的一幕！
炼气三层，硬接炼气五层巅峰的裂地斩，竟然……接住了？！而且还似乎让曹莽吃了点小亏？！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投向台下那个抱剑而立的冷峻青年——陈锋！
又是他！一句话，再次改变了战局！
这一次，就连高台上的长老们，也面露惊容。
“好犀利的眼力！这陈锋……竟能将曹莽的裂地剑法看到如此透彻的地步？”
“不止是眼力，他对气机流转、力量分布的洞察，已近乎‘道’了。此子剑道天赋，恐怕远超我等预期！”
“那杂役弟子也不简单，如此危急关头，竟能瞬间理解并完美执行，这份悟性和胆魄，堪称绝佳！”
长老们看向陈锋的目光，充满了赞赏与惋惜（因其性情），看向牧云的目光，则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
曹莽稳住气息，脸色难看至极。他看向台下的陈锋，目光复杂，有愤怒，有惊疑，更有几分不甘。他知道，若非陈锋多嘴，刚才那一剑，足以奠定胜局。
但他终究是心性坚韧之辈，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目光重新锁定牧云，沉声道：“很好！没想到外门还有如此人物！接下来，我不会再有任何轻视！”
他双手握剑，身上土黄色真气更加澎湃，显然要动用更强的手段。
牧云神情凝重，指尖微颤，刚才那一下看似平分秋色，实则他消耗巨大，且受了轻伤。若曹莽全力爆发，他未必还能接下。
然而，就在这时，裁判长老却突然开口了。
“曹莽，你已动用炼气五层巅峰之力，一招之下，未能击败炼气三层弟子，按小比潜规，此战当判负。保留实力，准备下一轮吧。”
长老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小比虽不禁越阶挑战，但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高阶弟子若在面对低阶弟子时，全力一击未能取胜，通常会被判负，以免高阶弟子凭借修为优势过度消耗低阶弟子，失了切磋本意，也避免结下死仇。
曹莽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显然极不甘心。
但他看了看裁判长老平静却深邃的目光，又看了看台下抱剑不语、却给他带来巨大压力的陈锋，最终狠狠一跺脚，收剑入鞘。
他盯着牧云，咬牙道：“这次算你运气好！下次，绝不会再给你这种机会！”说完，头也不回地跃下擂台。
牧云微微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结果。他松了口气，旋即对着裁判长老躬身行礼：“谢长老。”
裁判长老看着他，点了点头：“善用机缘，好自为之。”
牧云再次胜出，晋级八强！
这一次，台下没有欢呼，没有议论，只有一片诡异的安静。
众人看着牧云，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如果说之前是惊讶和重视，那么现在，已经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敬畏和不可思议。
连续两场，都是在绝对劣势下，因陈锋一言而逆转！这运气简直逆天！
但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拥有抓住这丝运气的可怕能力！
牧云跃下擂台，感受到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他无视这些，再次走向陈锋。
这一次，他尚未开口，陈锋却率先转过头，那双锐利如剑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要将他里外看穿。
“我之言，不过是镜中之花，水中之月。”陈锋的声音依旧冰冷，“你能抓住，是你之能。但终非长久之计。你真气虽奇，然驳杂不纯，根基虚浮，如沙上筑塔。遇真正高手，或遇修为碾压，些许破绽，毫无意义。”
他话语直接，甚至比上次更加不留情面，直指牧云最大的隐患——功法根基问题。
牧云心中凛然，知道对方所言非虚，诚恳道：“师兄慧眼如炬，小弟受教。不知师兄可有以教我？”
陈锋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审视牧云的诚意，最终冷冷道：“无他，唯‘纯粹’二字。或寻一门正宗功法，化芜存菁，稳固道基。或……彻底走通你自身之路，将其由虚化实，补全根基。否则，金丹无望。”
说完，他不再理会牧云，转身离去，背影依旧孤直冷硬。
牧云站在原地，反复咀嚼着“纯粹”二字，又想到“由虚化实，补全根基”，心中似有所悟。衍道玉简也在微微发热，似乎对这句话产生了某种反应。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个阴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哼，狗屎运倒是不错！靠着陈锋那疯子多嘴，居然混进了八强？”
牧云抬眼，只见赵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怨毒。
“不过你也到头了！八强之内，可没有第二个陈锋会多管闲事！而且……”赵虎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更低，充满威胁，“你小子功法邪门得很，等着吧，小比之后，自有戒律堂的师兄来找你‘好好谈谈’！”
说完，他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牧云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冷。赵虎的威胁他并不意外，但“戒律堂”三个字，却让他心生警惕。陈锋方才也暗示了戒律堂似乎与赵虎有关联。
看来，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
他深吸一口气，将诸多思绪压下。无论如何，先专注于眼前的小比。
他抬起头，目光投向最后四座擂台。
八强战，即将开始。真正的挑战，现在才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