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越野车的轮胎，碾过山道上最后的柏油路面，悄无声息地停在了“静心山庄”那扇雕花繁复的铁艺大门前。
门是关着的。两尊巨大的石狮子在门旁蹲踞，冰冷的石眼在车灯的照射下，反射出幽幽的光，像是在审视着这群不速之客。山庄内部灯火通明，将半片山腰映照得如同白昼，但这种光明里，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气息，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
车门打开，马东第一个跨了出来。夜风吹动他的衣角，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跟在他身后的，是几名身着便衣但身形矫健的市局特警，他们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扫视着山庄的每一个角落。
林正最后一个下车，他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山庄气派的牌匾，然后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的碎石路。他想，这么好的地方，路面却铺得不怎么平整，要是穿皮鞋，还挺容易崴脚。
“市纪委、市公安局联合办案，开门！”一名特警上前，用力拍了拍厚重的铁门，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传出很远。
门内毫无动静。
过了足足半分钟，大门旁边的侧门才“咔哒”一声打开，走出来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他们站姿笔挺，太阳穴微微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
“什么人？”为首的汉子声音低沉，带着一股审问的意味，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气场最强的马东身上。
马东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隔着铁门的栏杆递了过去。
那汉子接过证件，借着门灯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市纪委”这三个字，跟“社区居委会”没什么区别。他把证件递还给马东，语气依然强硬：“这里是私人产业，没有预约，恕不接待。各位请回吧。”
“我们不是来喝茶的。”马东的声音冷了下来，“我们有理由怀疑，这里藏匿着一名重要案件的证人。现在，我们要进去搜查。”
“搜查？”汉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弧度，“马主任是吧？搜查令呢？我们牛总可是市人大代表，他的私人住宅，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
气氛瞬间凝固。对方不仅认识马东，还直接点出了牛建国的身份来施压。这已经不是普通的保安，而是牛建国豢养的家臣，专门负责处理这种“脏活”。
马东身后的特警队员，手已经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
马东的眼神也彻底冷了下去。他知道，对方在赌，赌他没有正式的搜查令，不敢把事情闹大。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林正忽然往前走了一步，站到马东身边。他看着门里的壮汉，脸上带着一种人畜无害的好奇。
“大哥，问一下。”林正开口，语气平和得像是在问路，“你们这山庄，晚上也用这么多消毒水吗？我隔着老远就闻到了，味道还挺新鲜的，应该刚洒过不久吧？”
那两个壮汉的脸色，几乎是同时微微一变。
为首那人眼神一厉，瞪着林正：“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林正笑了笑，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地面，“就是觉得奇怪。这大半夜的，又没有客人，搞卫生也用不着这么大的阵仗吧？除非……是有什么不想让别人闻到的味道，需要盖一下。”
他的话音刚落，马东的瞳孔猛地一缩。他之前只觉得空气有些异样，却没往深处想。经林正这么一点，他立刻意识到，这股消毒水的味道，出现得太刻意，太反常了。
“开门！”马东不再废话，声音里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威严，“我再说一遍，开门！否则，以妨碍公务论处！一切后果，由你们承担！”
这一次，他身上散发出的，是一个纪委干部赌上政治前途的决绝气势。
两个壮汉对视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们能拦住普通的访客，但拦不住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市纪委副书记。
就在这时，山庄内部，一个穿着真丝唐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领着几个人快步走了过来。他脸上堆着笑，隔着老远就拱手道：“哎呀呀，什么风把马书记给吹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来人是静心山庄的总经理，陈经理。一个八面玲珑，在清河县上流社会很吃得开的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手下把大门打开。
“马书记，您看您，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招呼？我也好扫榻相迎啊。”陈经理热情地迎了上来，想要握住马东的手。
马东却没伸手，只是冷冷地看着他：“陈经理，我不想跟你废话。刘建，是不是在这里？”
陈经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自然：“刘建？哪个刘建？马书记，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们这儿是正经的生意场所，怎么会随便留外人过夜呢？”
“是吗？”马东冷笑一声，目光越过他，投向了山庄深处那栋灯火辉煌的主楼，“那正好，我们进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搞错了。”
“这……”陈经理面露难色，搓着手，“马书记，这不合规矩吧？牛总不在，我实在不好做主让您进去搜查。要不，您先喝杯茶，我马上联系牛总，您看……”
他这是在用一个“拖”字诀。只要拖延几分钟，足够里面的人做很多事了。
马东正要发作，一直沉默的林正，又一次开了口。他的目光，落在陈经理身后一个端着托盘、正要悄悄溜走的佣人身上。
“陈经理，你们山庄的待客之道，真是周到。”林正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这都凌晨了，还给客人准备夜宵？那托盘里的，是海鲜粥吧？火候不错，挺香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位贵客这么好的胃口？”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那个佣人身上。那佣人身体一僵，端着托盘的手都开始发抖。
陈经理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边天衣无缝的安排，会被这个看起来像个大学生的年轻人，三言两语就戳出两个破绽。
先是消毒水，又是夜宵。
每一个细节，都在证明，这山庄里，藏着一个不能见光的“客人”。
马东不再给他任何机会，对着身后的特警队长一挥手：“搜！任何一个房间，任何一个角落，都不要放过！”
“是！”
特警队员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控制住陈经理和几个保安，其余的人则呈战斗队形，迅速冲进了山庄主楼。
陈经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知道，完了。
主楼内部的装潢，极尽奢华。名贵的红木家具，墙上挂着看不懂但感觉很贵的油画，脚下是柔软得能陷进去的波斯地毯。但整个空间里，却充斥着一种冰冷的、没有人气的味道。
特警们分头行动，一间一间地清查房间。
“报告，一楼安全！”
“报告，二楼客房区无人！”
“三楼书房和茶室，没有人！”
一个个回报传来，马东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难道，真的扑空了？难道林正的判断，终究只是一个过于大胆的推测？
他看了一眼林正，发现对方依旧平静。林正没有跟着特警们到处跑，而是在一楼大厅里踱步，像是在参观博物馆。他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扫过角落的古董花瓶，最后，停在了通往地下室的那道厚重的实木门前。
那扇门，与周围富丽堂皇的装修风格，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它太朴素了，朴素得就像是刻意不想让人注意。
“马主任，”林正忽然回头，“我记得您说过，牛建国喜欢收藏红酒，他这个山庄，应该有个酒窖吧？”
马东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注意到了那扇门。
“酒窖？”陈经理在一旁听到了，连忙挤出笑容，“对对对，那是我们牛总的私人酒窖。马书记，里面都是些名贵的洋酒，很娇贵的，您看……”
“打开。”马东的语气不容置疑。
陈经理的脸色又白了一分：“马书记，这……这没有牛总的指纹，打不开啊。”
一名特警上前，检查了一下门锁，确实是最新款的指纹密码锁。
“打不开，就给我砸开！”马东下了死命令。
就在特警准备动用破门工具时，林正忽然抬手阻止了他。
“等等。”
林正走到门前，蹲下身子，仔细观察着门缝和地面。他的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考古发掘。
然后，他伸出手指，在门下方的地毯边缘，轻轻捻起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灰白色的粉末。
他将粉末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看了看。
“这不是酒窖。”林正站起身，看着马东，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是药味。一种治疗哮喘的吸入式喷雾剂，留下的粉末。”
马东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想起来了，刘建的档案里，清清楚楚地写着，他本人，患有严重的遗传性哮生。
而那个味道，和刚才的消毒水、海鲜粥，三者联系在一起，一个可怕的场景，瞬间在马东脑海中成型。
一个被非法囚禁、身体虚弱的证人，被藏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里，靠着药物和流食，维持着生命。
“砸开！”马东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能阻拦。
沉重的破门锤，带着风声，狠狠地砸在了那扇实木门上！
“砰！”
一声巨响，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门，纹丝不动。
“再来！”
“砰！”
门板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陈经理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林正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扇门背后，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是活生生的刘建，还是……一个更绝望的结局。
“砰——！”
第三下，整扇门轰然向内倒塌。
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变和浓重药味的气息，从黑暗的门洞里，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特警打开强光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向了地下室的深处。
光柱的尽头，没有想象中的酒架，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铁架床。
床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但是，在床边的地上，还蜷缩着另一个身影。
一个穿着镇政府办公室制服的身影。
他的身体，正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一动不动。旁边，散落着一个空了的哮喘喷雾剂瓶子。
马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而林正的瞳孔，却在那一刻，骤然收缩。
因为系统的提示音，在他的脑海中，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语调，清晰地响起。
【警告！检测到生命体征极速流失！目标人物：刘建。预计死亡时间：一分钟！】
【警告！检测到另一名未知人物，民怨黑气浓度极高，已形成实质性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