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那如同被掐住脖子发出的尖叫，通过电流，变成了一根根淬着冰毒的钢针，扎进黑龙潭边每一个人的耳膜里。
“遗书上……指控你！林正！说……说你滥用职权，威逼利诱，屈打成招！他是被你……被你逼得走投无路，才以死明志的！”
电话挂断了。
或者说，是刘建在那边手一软，手机掉在了地上。
林正的手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屏幕已经暗了下去，映出他自己平静得有些过分的脸。
夜，仿佛在这一瞬间，才真正降临。
刚才直升机带来的光和热，村民们重获新生的泪与笑，牛建国倒台的尘埃落定……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封“血写的遗书”彻底冻结，然后敲碎。
胜利的句号，被一个血腥淋漓的问号，粗暴地划开了。
“我操他妈的！”赵强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不是低声咒骂，而是吼了出来。一口浊气从他胸腔里喷出，带着极度的愤怒和不敢置信，“这帮畜生！这是人干的事吗？！这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啊！”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在原地转了两圈，一拳砸在旁边一棵树的树干上，震得树叶簌簌作响。他指着林正手机的方向，眼睛通红：“林科长，这……这他妈是栽赃！是陷害！王富贵那条老狗，他自己跳楼，怎么能赖到你头上？！”
村民们也炸开了锅。
他们听不懂什么叫“滥用职权”，也不懂什么叫“屈打成招”。但他们听懂了最后一句——王富贵是被林科长逼得跳楼的。
这个信息，对于他们朴素的善恶观，造成了剧烈的冲击。
刚刚还视若神明的年轻人，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逼死人的“恶官”？
虽然被逼死的是他们同样痛恨的王富贵，可“逼死人”这三个字，本身就带着一种不祥的、令人畏惧的寒气。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寂静的夜里啃噬着刚刚建立起来的信任。
“怎么回事啊？林科长……他……”
“王富贵是坏，可……可也不能把人往死里逼吧？”
“我就说，当官的哪有那么好的心……”
这些话语，断断续续地飘进林正的耳朵里。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空气中温度的变化。那是一种刚刚燃起的火焰，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的感觉，刺骨的凉意，从脚底板一直窜上天灵盖。
王大山老伯，那张刚刚舒展开皱纹的脸，又重新紧绷起来。他看着林正，嘴唇蠕动着，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他的眼神里，感激还在，但已经混入了一丝困惑和惊惧。
这，正是对方想要的效果。
用最惨烈的方式，攻击你最坚固的堡垒。
林正的堡垒是什么？是民心，是清白，是群众的信任。
现在，这把用王富贵的命和血锻造的刀，正精准地捅向这个堡垒的心脏。
【警告！检测到针对宿主的恶性舆论攻击正在成型，一股由谎言和构陷编织的“民怨黑气”正试图侵蚀您的官气护盾！】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林正仿佛能“看”到，在遥远的镇政府周围，一缕缕黑灰色的气流正在汇集。那是谣言、是猜忌、是恶意，它们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正朝自己当头罩下。
“哥……哥……”被铐在一旁的那个瘦个子打手，牙齿打着颤，都快哭出来了，“完了……王富贵都……都这么‘处理’了，咱们……咱们把什么都说了，他们不会放过我们的……”
另一个壮汉脸色惨白如纸，他看着林正，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忽然明白了，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也黑得多。牛建国倒了，可下棋的人还在。他们不仅要弃子，还要把棋子变成攻击对手的炮弹。
“林科长……”赵强稍微冷静了一些，他走到林正身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焦灼，“现在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里，嘴长在别人身上，等天亮路通了，黄花菜都凉了！到时候全县都会说你是个酷吏！”
林正终于动了。
他收起手机，揣回兜里，然后抬起头，目光在赵强、在王大山、在每一个村民的脸上缓缓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两个抖如筛糠的打手身上。
“赵所，”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仿佛带着一种能抚平所有躁动的力量，“你刚才的笔录，做得够详细吗？”
赵强一愣，下意识地回答：“详细！他们两个为了活命，争着抢着说，连牛建国平时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快交代了！关于王富贵怎么帮他圈地、怎么策划炸山、怎么威逼村民，所有细节都有，还按了手印！”
“好。”林正点了点头，又问，“你身上的执法记录仪，从头到尾，都开着吗？”
赵强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那上面一个闪烁的红点，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开着！从进村到现在，一秒都没关过！”
“那就行了。”林正的嘴角，逸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人证，物证，我们都有。对方有什么？一封不知道谁写的‘遗书’。”
他转过身，面向所有村民。
“乡亲们，”他提高了音量，“我知道大家现在心里很乱。我就问大家三个问题。”
嘈杂的人群瞬间安静了下来。
“第一，牛建国和王富贵是不是勾结在一起，想抢占黑龙潭这块地，断大家的生路？”
“是！”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一声。紧接着，应和声此起彼伏。
“第二，今天晚上，他们是不是派人炸了山，堵了路，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困死在这里，然后为所欲为？”
“是！”这一次，声音更大了，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第三！”林正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我林正，从来到白马镇，是帮着大家解决了农产品滞销的问题，还是伙同牛建国他们欺压过大家？！”
“是帮我们！”王大山老伯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林科长是好人！是来帮我们的！”
“林科长是好人！”
“我们信林科长！”
村民们的情绪，被这简单直接的三个问题再次点燃。是啊，谁好谁坏，他们心里有杆秤。林科长做过什么，他们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一封来路不明的遗书，怎么能抹杀掉这一切？
林正伸出手，轻轻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谢谢大家。大家的信任，比任何东西都重要。”他看着众人，语气诚恳，“但是，敌人这一招很毒。他们就是要用一个‘死人’，来脏我的名声，来否定我们今天晚上所有人共同努力换来的结果。他们想让大家觉得，这是一场狗咬狗，而不是正义战胜了邪恶。”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冰冷。
“所以，我们不能让他们得逞。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今晚的真相。”
他看向赵强：“赵所，立刻把这两个人犯，还有所有的笔录、视频证据，都看管好。这是我们反击的武器，一点都不能出差错。”
“明白！”赵强重重地点头，他感觉自己的血又热了起来。
“另外，”林正看向远方山体滑坡的方向，那里已经隐约传来了机器的轰鸣声，“县里的支援快到了。路一通，所有人，立刻跟我回镇上。我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去镇政府大院。我要亲眼看看，那封‘血书’上，到底开出了什么恶毒的花。”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那是一种被泼了脏水之后，不仅不躲，反而要迎着脏水走过去，站在所有人面前，让大家看清楚，到底是谁干净，谁肮脏的强大自信。
村民们不再议论了，他们默默地站着，眼神重新变得坚定。他们选择相信这个年轻人，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叮！宿主临危不乱，以言语破除恐慌，重聚民心。谎言的侵蚀被暂时阻断，官气护盾得到民心之力的加固，稳如泰山！】
林正感觉到，那股试图缠绕上身的“民怨黑气”，在村民们坚定的信念面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了。
他心中微定。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对方抛出了最恶毒的杀招，而他守住了自己的基本盘。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大概半个小时后，伴随着一声沉闷的爆破声，堵在路上的最后一块巨石被清理干净。几束刺眼的车灯光芒，穿透黑暗，照亮了黑龙潭的入口。
几辆越野车和一辆中巴车鱼贯而入，停在了村口。
车门打开，最先下来的，是一群穿着工程服和救援服的人。紧接着，从一辆挂着县委牌照的奥迪车上，走下来一个穿着夹克、神情严肃的中年男人。
赵强认识他，是县委办公室的副主任，经常陪同县领导下来视察。
“李主任！”赵强赶忙迎了上去。
李主任看到现场的情况，眉头紧锁，但还是先开口问道：“赵所长，情况怎么样？林正同志呢？”
“李主任，我们都还好，村民们也都安全。林科长在那边。”赵强指了指正安抚着村民的林正。
李主任点了点头，快步走了过去。他握住林正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庆幸：“林正同志，辛苦你了！周书记回去后，立刻就做了指示，我们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你没事就好，你可是这次的大功臣啊！”
他的话语很热切，但林正却从他游移的眼神中，捕捉到了一丝不自然。
果然，李主任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为难：“不过……林正同志，镇里……出了点事。王富贵……跳楼了。”
“我知道。”林正平静地回答。
李主任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你知道了？唉，这事儿闹得……现在县里都惊动了。他留下了一封遗书，指名道姓地……唉！”
他叹了口气，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就在这时，从后面一辆车上，又下来了两个人。他们穿着一身笔挺的深色西装，表情严肃，眼神锐利得像鹰。
两人径直穿过人群，走到林正面前。
为首的那人，大约四十岁左右，国字脸，不苟言笑。他拿出自己的证件，在林正面前亮了一下。
“县纪律检查委员会，第二纪检监察室，主任，马东。”
他的声音，像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林正同志，关于白马镇黑龙潭村村长王富贵跳楼一事，以及他遗书中所控诉的内容，根据纪律和规定，我们需要你跟我们走一趟，配合我们的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