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目光,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穿了貂蝉精心构筑的、由冰冷和死寂堆砌而成的心防。
她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了面对一个被酒色掏空、只剩下原始欲望的蠢笨野兽;准备好了用自己的柔弱和美貌,去引诱、去麻痹、去玩弄这头野兽于股掌之间。她甚至演练了上百次,在何种情况下该垂泪,何种情况下该惊惧,何种情况下,又该流露出那一丝恰到好处的、能勾起男人征服欲的倔强。
可她唯独没有准备好,会看到这样一双眼睛。
那不是野兽的眼睛。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的,是一个端坐在棋盘另一端的棋手。他肥胖的身躯是伪装,粗鄙的言行是迷雾,那满嘴的油腻和贪婪的表情,都只是为了掩盖他投向棋盘的、那一道冰冷、锐利、洞悉一切的视线。
他不是猎物。
他是另一个……猎人。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炸响,将她所有的预案、所有的算计,都炸得粉碎。她的身体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凉。那张准备好的、楚楚可怜的脸,此刻只剩下一种无法掩饰的、源于本能的惊骇。
“怎么?被老夫的威仪吓傻了?”
董卓的声音再次响起,粗嘎而油腻,将她从那短暂的失神中拽了回来。
她猛地回神,再看过去时,那双小眼睛里又只剩下那种令人作呕的浑浊与贪婪,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瞥,不过是她自己的错觉。
可貂蝉知道,那不是错觉。
一个真正的蠢人,绝不可能拥有那样的眼神。
“奴家……奴家貂蝉,拜见相国大人。”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按照演练过无数次的姿态,盈盈下拜。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完全控制的、真实的颤抖。
这丝颤抖,落在旁人耳中,是少女初见国贼的恐惧,合情合理。
但落在陈默的耳中,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演技,比她那个义父可强太多了。】陈默一边用油腻的手指撕下一条鸡腿,一边在心中冷静地分析着,【刚才那一瞬间的惊骇,不是装的。是我没控制好,眼神里的杀气和审视泄露了一丝。她捕捉到了。好敏锐的直觉。】
他用【仇恨值雷达】扫了一眼。
【目标:貂蝉。】
【对宿主仇恨值:75(警惕)。】
【状态:深度伪装、高度警惕、意图不明。】
75点,不算高,也不算低。比他预想中要冷静得多。一个背负着刺杀任务的“死士”,仇恨值居然不是满格的99点,这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王允那老家伙,怕是还没对她完全交底。或者说,这姑娘,有自己的想法。
陈默心中念头飞转,嘴上却依旧是那副粗鄙的德行。
“起来起来,美人儿嘛,跪在地上多可惜。来,到老夫身边来。”他拍了拍身旁虎皮大椅的扶手,那动作,像是在召唤一只宠物。
大厅内的空气更加凝滞了。侍卫们目不斜视,侍女们则把头垂得更低,生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场面。
貂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缓缓起身,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她能感觉到,那道黏腻的目光,始终胶着在自己身上,让她如芒在背。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对方越是表现得粗俗不堪,就越可能是在试探。
她走到董卓身边,隔着三步的距离,停了下来,垂首侍立,不敢再靠近。
“相国大人,奴家……”
“怕什么?”董卓咧嘴一笑,露出被肉食染黄的牙齿,“老夫又不会吃了你。过来,给老夫倒酒。”
他指了指案几上的青铜酒樽。
貂蝉别无选择,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她拿起沉重的酒樽,手腕微微发颤,将琥珀色的酒液注入董卓面前的耳杯中。离得近了,那股混杂着酒气、肉气和浓烈体味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她强忍着胃里的不适,小心翼翼地将酒杯捧起,递了过去。
“相国,请用酒。”
董卓没有接酒杯,而是伸出那只油腻的、抓过鸡腿的肥手,一把抓住了她捧着酒杯的手。
那只手粗糙、滚烫,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油腻感。
貂蝉的身体猛地一僵,险些将酒杯打翻。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和恶心感直冲头顶,她下意识地就想将手抽回。
但她忍住了。
她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任由那只肥手将自己的手整个包裹住。她的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陷入了掌心。
“手这么凉?”董卓嘿嘿笑着,用粗糙的拇指在她细腻的手背上摩挲着,那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新到手的玩物,“是冷,还是怕啊?”
陈默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系统,看见没?这才叫专业。眼神,动作,台词,三位一体。把一个色令智昏的油腻暴君演得活灵活现。王允要是派人在这儿盯着,回去的报告上肯定写着‘董贼已入圈套,不足为虑’。这8000点,我拿得稳稳的。】
【叮!宿主行为符合“天命大反派”人设,反派威慑力小幅提升。】
貂蝉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所有的情绪。她能感觉到,对方的力道很大,但又不仅仅是粗暴的揉捏。那只手的拇指,看似随意地在她手背上滑动,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擦过她手腕的脉门。
那不是调戏。
那是试探。
他在试探她的心跳。
这一刻,貂探彻底确定,眼前的男人,绝不是王允口中的“一勇之夫”。他是一头懂得用肥肉和愚蠢来伪装自己的、真正的猛虎。
她心中警钟大作,反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缓缓抬起头,那张绝美的脸上,不见了惊慌,反而露出了一抹凄婉又认命的苦笑。
“在相国大人面前,天下谁人不怕?”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嘲,“但奴家更怕的,是不能为相国分忧。若是奴家的一点微末伎俩,能让相国欢心,便是奴家最大的福分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自己的恐惧,又将这种恐惧,升华成了对强权的敬畏和取悦的渴望。
陈默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有意思。这姑娘不简单。】
他松开了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重重地将杯子砸在案几上。
“哈哈哈,说得好!王司徒说你会弹琴唱曲?来,给老夫弹一个,唱一个!要是唱得好,老夫重重有赏!要是唱得不好……”他拖长了声音,眼中凶光一闪,“老夫就把你的手,一根根剁下来喂狗!”
前半句是赏,后半句是罚。恩威并施,典型的暴君做派。
很快,有侍女搬来一架古琴,又在厅堂中央铺上了软垫。
貂蝉敛衽一礼,缓缓走到琴前,跪坐下来。
她将纤纤玉指搭在琴弦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酝酿情绪。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轻微的呼吸声。
陈默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他倒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她会弹一首什么样的曲子。是哀怨的,以博同情?是靡靡之音,以求媚上?还是别的什么?
一个人的琴声,是骗不了人的。
叮——
一声清越的琴音,如空谷足音,骤然响起。
貂蝉睁开双眼,指尖在琴弦上流转,一串急促而激昂的旋律,如铁骑突出,瞬间冲散了满室的沉闷与压抑。
陈默微微一怔。
这不是他想象中任何一种曲子。
这首曲子,他听过。
《广陵散》。
相传是聂政刺韩王时所作,曲调之中,充满了慷慨、激昂,以及一种……视死如归的杀伐之气。
琴声越来越急,时而如刀枪交鸣,金石迸裂;时而又如暗流涌动,杀机四伏。貂蝉的脸上,没有了丝毫的柔弱与凄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圣洁的肃穆与决绝。她不再是那个被献给国贼的美人,而是化身成了那个孤身入虎穴的刺客聂政。
她不仅在弹琴,她还在用琴声,向他宣战。
大厅内的西凉侍卫们听不懂音律,只觉得这曲子杀气腾腾,听得人热血沸腾,纷纷侧目。
而陈默,则眯起了眼睛。
【有种。真是有种。】他在心中冷笑,【当着我的面,弹一首《广陵散》。这是在告诉我,她来者不善?还是在试探我,看我懂不懂这曲子里的杀气?】
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貂蝉的指尖停在琴弦上,胸口微微起伏,额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香汗。她抬起头,直视着董卓,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带着一丝挑衅,一丝询问,还有一丝……孤注一掷的悲壮。
她在等他的反应。
若他听不懂,那他就是个真正的草包,她便可以继续自己的计划。
若他听懂了,那……便是图穷匕见之时。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
陈默看着她,脸上那副油腻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敛去。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面前的案几。
咚。
咚。
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貂蝉的心上,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
许久,他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再是刚才那般粗野,反而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广陵散》……曲子是好曲子,可惜……”
他顿了顿,身体缓缓前倾,那双小眼睛死死地盯着貂蝉,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的杀气,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