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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一叙。
这四个字,从李儒那张带笑的嘴里说出来,落入吕布的耳中,却比冬夜的寒风还要冰冷。
未央宫。
那是天子处理朝政的地方,是大汉王朝四百年权力的象征。如今,却成了董卓私设的宴场。
吕布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知道,今夜这扇门,是龙潭,也是虎穴。但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让他无法后退。
“有劳文优先生引路。”吕布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
他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兵,跟在李儒身后,步入了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相国府。府内的路径,他走过无数次,但今夜,却感觉格外漫长。
穿过层层回廊,绕过假山水榭,最终抵达的,并非董卓平日起居的后宅,而是通往宫城的大门。守卫的西凉甲士看到李儒,躬身行礼,沉重的宫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开启。
一股独属于皇宫的、混杂着陈旧木料与香料的威严肃穆之气,扑面而来。
吕布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他虽被封为温侯,可这未央宫,也不是他能随意踏足的地方。
李儒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侧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的笑容:“温侯请。主公说了,自家人,不必拘泥于那些繁文缛节。”
自家人。
吕布咀嚼着这三个字,心中那股被压抑的火气,又翻腾了一下。他跟上李儒的脚步,行走在空旷的宫道上。两人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出一种空洞的声响。月光如水,洒在琉璃瓦上,反射出清冷的光。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股不真实的华美与死寂。
终于,前殿那巍峨的轮廓,出现在视线尽头。
殿门大开,里面透出昏黄的烛光,像一只巨兽张开的嘴。
吕布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大步踏入。
殿内,比他想象的要空旷许多。满朝文武的朝会之地,此刻只在御座不远处,摆了一方案几。案几上,一壶酒,两只杯,几碟精致的小菜,如此而已。
而那个肥硕的身影,就那么随意地,陷在御座里。
他没有穿那身代表着相国威仪的朝服,只是一件宽大的锦袍,领口敞开着,露出胸口黑色的护心毛。他的一只脚,甚至踩在御座的扶手上,姿态粗野,与这庄严的大殿格格不入。
陈默看见吕布进来,没有起身,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他只是抬了抬眼皮,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仿佛没睡醒的审视。
“奉先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在空旷的大殿里,带着一种沉闷的回响。“过来,坐。这么晚了还让你跑一趟,陪义父喝两杯。”
吕-布的瞳孔,不易察觉地缩了一下。
他预想过很多种见面的场景。或许是疾言厉色的敲打,或许是虚情假意的安抚。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种……近乎于无视的轻慢。
仿佛他吕布,不是那位能于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天下第一武将,而只是一个半夜被长辈叫来陪酒的晚辈。
他心中的傲气,像是被一柄钝刀,来回地切割。
但他终究是吕布。他压下心头所有的情绪,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如钟:“孩儿拜见义父。”
“嗯。”陈默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他指了指御座下方的那张案几,“坐吧。”
吕布依言坐下,身下的锦垫柔软,他却如坐针毡。他能感觉到,御座之上那道目光,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他浑身的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了。
“听说,你想见见我从洛阳带回来的那个女人?”陈默终于开口了,打破了沉默。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缓慢,酒水注入杯中,发出清冽的声响。
来了。
吕布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起头,直视着陈默:“孩儿只是听闻那女子有倾国之色,能得义父青睐,想来必是人间绝色。孩儿……只是好奇。”
“好奇?”陈默笑了,脸上的肥肉随之颤动,“我儿的好奇心,倒是挺重。”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然后,他将那只名贵的琉璃杯,随手往案几上一扔,发出“当”的一声脆响。
“也罢。既然我儿想看,那就让你看看。”
他转过头,对着殿外空无一人的黑暗,扬声道:“来人,把那个女人带上来。打扮得漂亮点,别给本相国丢人。”
他的声音,传出很远。
吕布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目光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了。
每一声烛火的跳动,每一次殿外传来的风声,都像是在煎熬着他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
一个身影,出现在了殿门的光影里。
那一瞬间,整个大殿,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吕布的呼吸,停滞了。
来人,着了一身烈火般的红。
那不是寻常的红色,而是一种带着灼人温度的、如同凤凰翎羽般耀眼的蜀锦。金线绣出的凤凰图样,在烛光下流转着华光,将那本就玲珑有致的身段,勾勒得惊心动魄。
她梳着时下最华丽的堕马髻,发髻间插着几支赤金打造的步摇,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轻轻摇曳,仿佛随时会碎裂的星光。
可最夺人心魄的,还是那张脸。
肤如凝脂,眉如远山,唇不点而朱。她没有笑,甚至没有任何表情,那双清冷如秋水的眸子,平静地望着地面,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
那是一种冰与火的极致融合。身上是足以燃尽一切的烈焰红衣,脸上,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霜雪。
这矛盾的美,像一剂最烈的毒药,瞬间击中了吕布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发疼,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动弹不得。
这就是她。
貂蝉。
她缓缓走到大殿中央,离着御座还有数步之遥,便停了下来,盈盈下拜,声音如碎玉,清冷而空灵。
“贱妾,见过相国大人。”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吕布一眼。仿佛这大殿之中,除了御座上的那个人,再无他物。
陈默很满意。
他看着吕布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乐开了花。
“好家伙,这杀伤力,比AK47还猛啊。这8000点反派点数,花得值!”
他表面上却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起来吧。”
然后,他对着貂蝉招了招手,像是在召唤一只温顺的宠物。“过来,给温侯,把酒满上。”
貂蝉顺从地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了案几旁。她拿起酒壶,为吕布面前那只空着的酒杯,斟满了酒。
她的动作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可吕布,却清清楚楚地看到,当她放下酒壶的那一刻,那只白皙纤细的手,在宽大的袖口遮掩下,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地刺进了吕布的心里。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恐惧,看到了压抑,看到了一个绝代佳人被囚禁于牢笼中的无声悲鸣!
一股混杂着怜惜、愤怒与占有欲的火焰,在他胸中轰然炸开。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站起身,将她从这个魔鬼的身边夺走!
“奉先,我儿。”
陈默的声音,悠悠地响起,像一瓢冷水,浇在了吕布头顶。
“你看,义父这新得的玩意儿,如何?”
玩意儿。
这两个字,像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吕布的太阳穴上。他抬起头,对上了陈默那双带笑的小眼睛。
那笑容里,满是炫耀,满是占有,满是属于胜利者的,毫不掩饰的得意。
吕布的牙关,死死地咬在了一起。他能感觉到,牙龈已经开始渗出血腥味。
他端起那杯酒,想要一饮而尽,以此来掩饰自己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可就在这时,陈默却忽然大笑起来。
他一把伸出手,将站在一旁的貂蝉,拦腰抱起,在一声极低的惊呼中,将她重重地放在了自己肥硕的大腿上,让她整个人都蜷缩在了御座里,蜷缩在了他的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吕布端着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陈默却不管不顾,他低下头,在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发出一声响亮的“啵”。
然后,他才抬起头,看着目瞪口呆的吕布,脸上的笑容,充满了恶趣味。
他从吕布僵硬的手中,拿过那杯刚刚由貂蝉斟满的酒。
“奉先的酒,还是义父替你喝了吧。”
说着,他仰起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咂了咂嘴,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然后将空杯递到貂蝉的唇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你,再给他倒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