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德那声嘶力竭的“构陷”与“独揽朝纲”的指控,如同垂死野兽的咆哮,在烛火摇曳、杀声隐隐的大殿中回荡,带着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
他死死盯着狄仁杰,眼神怨毒,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
“陛下!”李昭德转向御座,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演技精湛,“臣侍奉陛下多年,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天地可表!狄仁杰所言,皆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那令牌,谁知是不是他狄仁杰自己伪造,用来构陷忠良?那资金流向,账目亦可作假,如何能证明与老臣有关?至于那李晖、王焕,不过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之小人,定是受了狄仁杰的威逼利诱,乃至严刑拷打,方才攀诬老臣!陛下!您万万不可听信狄仁杰一面之词啊!他…他这是要借清除所谓‘幽冥司’之名,行排除异己、架空陛下之实!”
他这一番哭诉,避重就轻,将狄仁杰列举的铁证一概斥为“伪造”与“攀诬”,更是倒打一耙,将“排除异己”、“架空陛下”的帽子反扣在狄仁杰头上。
殿内一些原本就与李昭德利益攸关,或是本就对狄仁杰权势过重心存忌惮的官员,此刻脸上也露出了犹疑之色。
的确,狄仁杰出示的证据虽然环环相扣,但若硬要说是精心编织的构陷,似乎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尤其是在这权力斗争的漩涡中。
局势,似乎又出现了微妙的僵持。
狄仁杰看着跪地表演的李昭德,脸上没有丝毫怒意,反而露出一丝怜悯般的冷笑。
他并未急着反驳,只是静静地站着,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那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御座之侧,几乎让人忽略其存在的内侍监高延福,动了。
他并没有像李昭德那样声嘶力竭,也没有跪地陈情。
他只是微微上前一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目的恭敬姿态,用他那特有的、略带尖细却异常清晰的嗓音,平静地开口了:
“陛下,诸位大人。”
这平静的声音,在此刻剑拔弩张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突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李昭德猛地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高延福,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高延福没有看李昭德,而是面向武则天,微微躬身,继续用他那平稳的语调说道:“老奴方才听狄阁老与李相之言,忽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武则天珠帘后的目光微微闪动,沉声道:“讲。”
“谢陛下。”
高延福应了一声,这才缓缓转向众臣,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脸色骤变的李昭德,“大约是两个月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老奴奉陛下之命,前往李相府中传达一份关于漕运的密旨。因事涉机密,老奴未让门房通传,径直去了李相的书房。不料…却在书房外,隐约听到内间有交谈之声。”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细节,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老奴当时并未在意,只在门外等候。但里面之人的几句话,因情绪略显激动,声音稍高,恰好飘入了老奴耳中。一人道:‘…资金已通过波斯邸转入,感业寺那边,还需加快进度…’另一人,声音略显苍老,应道:‘…沈公放心,一切尽在掌握,只待天时…’”
沈公!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再次劈中李昭德!
他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指着高延福,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高延福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失态,继续平静地陈述:“老奴当时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听,便悄然退至远处等候。后来,李相送客出来,老奴借着廊下灯笼的光,看得分明,那位被李相称为‘沈公’的客人,身材微胖,面容富态,身着锦袍…其样貌,与如今海捕文书上通缉的钦犯沈千山,至少有七八分相似!”
他抬起头,看向狄仁杰,微微颔首:“狄阁老方才提及沈千山代号‘青雀’,掌控幽冥司钱财。老奴愚钝,直到此刻,方将当日所见所闻串联起来。如今想来,那夜与李相密会,商议资金与‘感业寺进度’,并提及‘天时’之人,恐怕…正是那幽冥司的‘青雀’,沈千山!”
“你…你胡说!高延福!你这阉奴!安敢诬陷本相!”李昭德彻底慌了,再也维持不住之前的镇定,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目眦欲裂地指着高延福,破口大骂,“那夜根本无人来访!你…你定是受了狄仁杰的指使!你们串通好了来害我!”
高延福面对李昭德的辱骂,面色依旧平静,只是微微垂下眼帘:“李相息怒。老奴只是将当日所见所闻,据实禀报陛下与诸位大人。老奴侍奉陛下数十载,只知忠于陛下,从无二心。至于是否属实…陛下圣心独断,自有明察。”
他这番以退为进,更是将他证言的可信度拔高到了极致。
一个侍奉皇帝数十年的老奴,在这种时刻站出来指证当朝宰相,其分量,远比那些账目、令牌甚至门生的证词,要沉重得多!
因为这是来自权力核心的、近距离的目睹!
殿内群臣彻底哗然!
如果说狄仁杰之前的证据还可能被狡辩为“伪造”和“攀诬”,那么高延福这番具体到时间、地点、人物外貌和对话细节的证词,几乎是将李昭德与沈千山勾结的事实,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资金、物资、人员、乃至最高层的密谋…
所有的线索,都因高延福这关键的反戈一击,彻底串联了起来,形成了一个完整、清晰且致命的证据链,死死套在了李昭德的脖子上!
狄仁杰看着气急败坏、状若疯癫的李昭德,知道时机已到。
他缓缓从怀中取出最后一件,也是足以定鼎乾坤的证据。
“李昭德,”狄仁杰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冰冷刺骨,“高公公的证言,你可听清了?现在,你还有何话说?”
(第155章 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