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调度室的灯微微闪了一下。
孙连城站在监控墙前，盯着审讯等候区的画面。
丁义珍的手指还在敲桌子，节奏没变，三下短，三下长，再三下短。
他的头低着，但眼皮底下有光在动，像是在数时间。
侯亮平走到控制台边，戴上耳机。
季昌明翻了眼手表，说：“现在是早上七点零二分，可以开始了。”
孙连城点头：“按计划来。”
审讯室门打开。
两名干警带丁义珍进去，给他戴上手铐，固定在金属椅上。
椅子和地面焊死，桌上装了录音按钮和摄像头开关，全由外控。
侯亮平坐在他对面，翻开文件夹。
季昌明坐在侧位，手里拿着笔。
灯光打下来，照得丁义珍脸色发白。
“姓名。”
没人回答。
“职务。”
还是沉默。
侯亮平把一张纸推过去。
上面是银行流水截图，
标红的部分显示一笔一亿两千万元从山水集团子公司转到一个叫李桂花的女人账户，丁义珍妻子的小名。
“认得吗？”
丁义珍抬起眼，嘴角扯了一下：“我不认识这个人。”
“这是你老婆的表妹，在瑞士开户的名字。”侯亮平又放第二张图，
“这套账户结构，是你亲自设计的吧？
通过离岸公司层层跳转，最后资金回流国内，买了三套别墅，两辆豪车。”
丁义珍喉结动了动，手指又开始敲桌。
“我再说一遍。”他声音不高，“我要见律师。这是我的权利。”
侯亮平合上文件夹：“你可以见律师，等我们完成初步讯问。
现在的问题很简单，
这笔钱，是不是你收的？”
“不是。”
“那为什么所有转账节点都指向你指定的中间人？
为什么每次操作后，你都会去一趟京州国际酒店三楼茶室？
那里没有客人登记，只有赵瑞龙的人定期出现。”
丁义珍闭上眼。
监控室里，孙连城看着画面，对技术人员说：
“调第三号机位，拍他右手动作。”
镜头拉近。那只手仍在敲，但频率变了，比刚才快了一拍。
“他在紧张。”季昌明低声说。
孙连城没说话，只做了个手势：继续。
侯亮平起身，走到播放器前。按下按钮。
音响传出一段对话。
赵瑞龙的声音很清晰：“老丁，容积率的事只要批下来，五千万立马到账。不会让你白干。”
背景有钢琴声，曲子是《月光》，丁义珍最爱听的那首。
录音结束。审讯室安静了几秒。
丁义珍睁开眼，额头出了汗。
他舔了下嘴唇，突然笑了：“这录音剪辑过。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录的？”
侯亮平反问：“你怎么知道是剪辑？如果是假的，你应该说‘没听过’才对。”
丁义珍脸上的笑僵住了。
“你刚才说的是‘剪辑’，说明你知道原话存在。只是想否认真实性。”
丁义珍不再说话，手也停了下来。
孙连城在监控室里轻声说：“他撑不住了。”
季昌明点头：“该我上了。”
几分钟后，季昌明换到主审位置。
侯亮平退到旁边记录。
“丁义珍。”季昌明语气平缓，
“你现在不说，不代表以后没人说。
赵瑞龙那边已经出事了，他昨天试图飞往澳门，被边检拦下。
账户全部冻结。你替他扛下的每一分钱，现在都成了你的罪证。”
丁义珍猛地抬头：“你们动不了他！他爹还在！”
“赵立春已经被停职调查。”季昌明说，
“中央专案组已经进驻汉东。你以为还有人能保你？”
丁义珍呼吸变重，胸口起伏。
他低头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划着金属边缘，留下浅痕。
“我可以交代……”他说得很慢，“但我只说一次。你们得保证我家人安全。”
侯亮平立刻接话：“依法保障你的合法权益。包括家属不受牵连。”
丁义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高育良……是他点头，我才敢调规划。”
这句话说完，他整个人像塌下去一样，肩膀垂了下来。
监控室里一片静。
孙连城拿起对讲机：“技术组，立即备份这段录音，标记时间节点，生成文字稿。
同步传省检备案。”
“是。”
季昌明继续问：“除了高育良，还有谁参与决策？”
丁义珍睁开眼，目光有点散：
“祁同伟经手过两笔资金转移，走的是省公安基金会的账。
欧阳菁帮我们做过一次跨境汇款，用她银行的关系户名义。”
“具体时间和金额？”
“去年六月，三千八百万，打入新加坡一家教育咨询公司。
账号我现在记不清，但能找到记录。”
侯亮平快速记录，抬头看孙连城。
孙连城走进观察窗旁边的房间，拉开窗帘一角。
外面天已大亮，机场跑道上有飞机起降。
一辆黑色轿车正驶入羁押区大门，车牌被雨水打湿，看不清号码。
他转身走向审讯室。
门开时，丁义珍正喝水。
看到孙连城进来，他放下杯子，眼神有些变化。
“你来了。”他说。
孙连城坐下，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敲桌子吗？”丁义珍忽然问。
孙连城摇头。
“我在等信号。每天凌晨四点半，b3仓库的清洁工会上报情况。
如果我没回应，他们会启动应急流程。”
“什么流程？”
“有人会去通知赵瑞龙，然后安排下一步行动。”他苦笑，“但现在，没人来了。”
孙连城说：“那个清洁工已经被控制。维修系统的日志也被调取。你们传递信息的方式，早就暴露了。”
丁义珍愣住，随即冷笑：“你们早就在查我。”
“不是现在。”孙连城说，“是从你第一次修改国土审批数据开始。”
丁义珍低下头，手指又动了一下，但这次没敲，只是轻轻抖。
“还有一件事。”他说，“U盘里的录音，有一段是假的。”
“哪一段？”
“标着‘沙瑞金’的那一段。
那是赵瑞龙做的局，用来试探你们反应的。他根本没接触过沙书记。”
孙连城没动表情。
“你说这个，是为了撇清高层关系？”
“我说的是真话。”丁义珍抬头，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但有些事，比你们想象的更复杂。”
季昌明插话：“我们现在只关心事实。
你说的每一句，都会被核实。如果有隐瞒或误导，后果你自己清楚。”
丁义珍点点头：“我知道。”
他停顿几秒，又开口：“赵瑞龙手里还有另一份名单。
不在U盘里，是纸质的。藏在他父亲老宅的地窖中。名单上的人，不只是汉东的。”
侯亮平停下笔：“什么名单？”
“合作名单。”丁义珍说，“哪些人拿了钱，哪些人提供了保护，哪些项目是洗钱通道……全都写在里面。”
“你见过？”
“我去取过一次情报。亲眼看到的。”
孙连城站起身：“地址？”
“京州市西郊，柳林镇，赵家老宅。门口有棵歪脖子槐树。”
“什么时候去过？”
“三个月前。赵瑞龙让我去拿一份合同，顺道看到了柜子里的本子。”
孙连城看向监控室方向，做了个手势：立即派人核查。
“你说这些，是想争取宽大？”季昌明问。
“我想活命。”丁义珍声音哑了，“我也想保住我儿子。他不知道这些事。”
“我们会依法处理。”侯亮平说，“现在，请继续交代你知道的所有细节。”
丁义珍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名干警探头：“孙区长，外面有辆车刚闯岗，说是市府办公室的，非要见丁义珍。”
孙连城转身就走。
监控室里，技术人员正在整理供词速记。屏幕上滚动着刚刚录下的内容：
“……高育良同意调整规划指标；
祁同伟协助资金出境；
欧阳菁提供银行通道；
赵瑞龙掌握核心账目……”
最后一行刚打出来：
“纸质名单藏于赵家老宅地窖，封面为蓝皮笔记本，内页用暗码标注身份代号。”
孙连城站在主控台前，盯着这行字。
他的手指按在回车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