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四十分,走廊的灯刚亮起来。
孙连城拎着公文包走到办公室门口,迎面碰上秘书小张。
小张脸色发白,声音压得很低:“督查组来了,在您屋里等您。”
他停下脚步,把包换到左手,右手整理了下中山装领子。
走廊尽头有两名穿制服的人站在他办公室外,身旁是区政府办的值班科长。
“我是孙连城。”他走过去,语气平稳,“请问有什么事?”
其中一人掏出一份红头文件,封面上印着“省委督查室”字样。
“根据工作安排,现对光明区区长孙连城同志在丁义珍案中是否存在越权干预司法的情况进行调查,请您配合。”
孙连城接过文件,翻到签发页,记下文号和盖章单位。
他没说话,只点了点头,转身推开办公室门。
屋内一切如常。桌上的望远镜模型还在原位,昨晚留下的几份材料整齐码放在左侧。
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对督查人员说:
“我会全力配合组织审查。所有工作都在市委授权范围内开展,相关记录可以随时调取。”
说完,他让秘书安排专人对接,自己坐进办公椅,关上门,打开录音设备。
手机震动了一下。
技术组长发来消息:U盘尚未破解,反贪总局机房已按指令封闭作业,全程留痕。
他回了个“好”字,把手机扣在桌面上。
九点十五分,门被敲响。
祁同伟站在外面,没带随从,脸上带着笑。“老孙,忙不?”
“进来吧。”孙连城起身倒了杯茶,放在沙发前的矮几上。
祁同伟坐下,双腿交叉,目光扫过房间角落的监控探头。
“听说上面派了人来?程序上的事,总是要走一走的。”
“该查就查。”孙连城坐在对面,“我这边经得起看。”
祁同伟笑了笑,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文件,放在茶几上。
“这是审计局最近做的一个汇总,光明区近三年专项资金使用情况。
有几笔拨款,标注了‘异常’,提醒重点关注。”
孙连城拿起文件翻了几页。第三页上,三个项目被红笔圈出,写着“疑似关联交易”。
他认得这些项目,都是两年前完成验收的老工程,当时都通过了合规审计。
更奇怪的是,数据来源栏写着“财政局内部档案系统V1.0”,那个系统早在去年升级后就被封存,非授权人员无法访问。
“这份报告什么时候出来的?”他问。
“昨晚定稿,今早打印的。”祁同伟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知道你做事一向规矩,但有些账,别人会拿放大镜看。提前准备一下,总没坏处。”
孙连城合上文件,轻轻推回。
“谢谢提醒。不过审计结论以正式渠道发布为准,这个版本我不太熟悉,回头让财务科核对一下来源。”
祁同伟没再提,又聊了几句安全维稳的事,起身告辞。
门关上后,孙连城没动。
他拉开抽屉,取出望远镜模型,手指慢慢转动底座。
这动作他很久没做了,只有在重大决策前才会这样。
他知道祁同伟不是来提醒的,是来施压的。
对方特意提到“放大镜”,说明他们想把事情搅浑。
可如果真掌握了什么,就不会只送一份来路不明的审计报告。
他拿起手机,拨通一个很少联系的号码。
“帮我查个事。”他说,“省委督查室那份调查函,昨晚几点入档?经手人是谁?有没有分管领导签字?”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答应下来。
挂断后,他打开电脑,调出督查函的扫描件。
公章清晰,编号连贯,但流转时间不对,从签发起草到下发执行,不到四个小时。
这种级别的调查,正常流程至少要一天。
有人在赶时间。
下午四点五十分,秘书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便签纸。
“省纪委信访室刚打来电话。”他声音很轻,
“收到一封匿名举报信,说您爱人林晓芸名下的文化传媒公司,五年间通过虚假合同转移公款八百多万。
附了银行流水和发票复印件,已经转给初核组了。”
孙连城正在签一份社区改造项目的批复文件。
听到这话,笔尖顿了一下,但没抬头。
“信是怎么送来的?”
“邮寄的,没留寄件人信息,邮戳是京州本地。”
“知道了。”他继续签字,落款日期写完,把笔放下。
八百万。
数字太大,反而假。
一家小型文化公司,年营业额不到两百万,五年累计利润还不到百万,哪来的八百万资金流动?
伪造者不懂财务,或者根本不在乎真假,只想制造麻烦。
他看了眼手表,离下班还有十分钟。
“我回家一趟。”他对秘书说,“晚上不回来加班了。”
车子驶出区政府大院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
他没让司机送,自己上了车。
这条路他走了三年,每个路口的红绿灯时长都记得。车开得不快,也没开导航。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家楼下。
妻子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开门声探出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顺路。”他说,“有点事想跟你说。”
林晓芸擦了擦手走出来,围裙还没摘。她看起来和平常一样,眼神平静,手上还沾着洗菜的水珠。
“最近可能会有人联系你。”他说,“问公司的事,或者打听我的情况。别接陌生电话,也别回应任何采访。”
“出什么事了?”她皱眉。
“有人想搞点动静。”他没多说,“你只要照常生活就行。”
她盯着他看了几秒,点点头:“我知道分寸。”
他没提举报信,也没问公司账户的事。有些事不能在家里谈,尤其是现在。
临走时,他站在玄关换了鞋,忽然想起什么。
“你电脑还用吗?”
“旧的那台?偶尔处理点文档。”她指了指书房角落的小桌子,“好久没开机了。”
“没事。”他说,“注意密码别泄露就行。”
走出楼道时,风有点冷。他拉了拉衣领,抬手看了眼时间。
七点零三分。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那个隐秘号码回的信。
“调查函昨晚十一点零七分由办公厅临时通道入档,经手人登记为王立峰,但值班记录显示此人当晚请假。
无分管领导签字,签发栏电子签名系复制粘贴。”
他看完,删掉消息,把手机放回口袋。
车还在原地。他坐进驾驶座,没有立刻发动。
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着,节奏稳定。
他知道他们在收网。
可他也知道,真正的证据,从来不会藏在别人的陷阱里。
他摸出钥匙,插进点火孔。
引擎启动的瞬间,后视镜里闪过一道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