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宴后的第三天，沈清月收到了顾言深亲自发来的午餐邀约。地点定在浦西一处静谧庭院内的米其林三星餐厅“云庐”，以精致的淮扬菜和极致的私密性闻名。与陆廷渊那种直接约在冰冷办公室的风格截然不同，顾言深选择了一个充满阳光、绿意和艺术气息的环境，意图不言而喻——他希望这是一次轻松、坦诚、着眼于未来的非正式交流，淡化商业谈判的硝烟味。
中午时分，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入餐厅，在浅色原木地板和精心修剪的室内绿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独立包间内，只有轻柔的背景音乐和隐约的流水声。顾言深早已等候在此，他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浅灰色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笑容温煦，亲自为沈清月拉开座椅。
“清月，庆功宴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安安静静地和你聊聊。”顾言深示意侍者斟上温度刚好的龙井茶，语气自然亲切，仿佛只是好友小聚，“这几天，想必你压力很大。”
沈清月今日选择了一套米白色香云纱改良旗袍，款式简约，线条流畅，既显庄重又不失柔美。她微微一笑，应对得体：“谢谢言深关心。确实有很多需要思考和权衡的地方。”
菜品依次呈上，摆盘精美如艺术品。顾言深并不急于切入正题，而是细致地介绍着每道菜的时令食材和烹饪巧思，话题从美食自然延伸到近期一场备受关注的当代艺术展，气氛被他营造得恰到好处的舒适与融洽。
直到主菜用罢，侍者撤下餐具，送上精致的茶点和一壶陈年普洱，包间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顾言深才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真诚地看向沈清月，进入了真正的主题。
“清月，”他的声音放缓，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我知道，陆总那边开出的条件，数字上非常惊人。任何创业者面对那样的报价，都难免心动。”他坦然承认了陆廷渊的优势，显示了他的大度和自信。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了几分，“商业合作，尤其是战略投资，不能只看估值这一个数字。背后牵扯的是控制权、发展节奏、乃至品牌灵魂的归属。”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渊渟资本的实力毋庸置疑，但他们的风格……想必你也有所耳闻。‘Aurore’的案例，或许值得深思。”他点到即止，没有过度渲染，却精准地触动了沈清月内心最深的顾虑。
沈清月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一瞬的表情，她只是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顾言深继续道：“星曜，或者说我个人，对‘moonlight’的期望，始终如一。我们看重的是你这个人，是你和团队所创造的这个独一无二的品牌价值。”他的话语中刻意强调了“个人”和“独一无二”。
“所以，我代表星曜，以及我个人，可以在此明确我们的最终方案核心，”顾言深的表情无比郑重，“第一，绝对自主权。 我们坚持最初的承诺，投资后，不干预‘moonlight’的日常运营和创意决策。你依然是唯一的掌舵人，拥有对品牌方向和产品设计的最终决定权。我们可以在董事会保留席位，但绝不会设置一票否决权这类可能掣肘你的条款。”
“第二，无业绩对赌。 我们相信‘moonlight’的成长潜力是基于内在价值驱动，而非短期数字压力。我们不会设置任何苛刻的业绩对赌条款，避免为追求短期指标而损害品牌长期健康。”
“第三，估值与资源。 在综合评估‘moonlight’此次危机应对所展现出的巨大品牌韧性和未来潜力后，星曜愿意将估值提升至6亿人民币，投资额相应调整为1.2亿。同时，星曜将倾尽全力，开放旗下所有高端媒体资源、国内顶级商圈渠道，并利用顾氏集团的海外关系，协助‘moonlight’稳妥、有序地推进国际化第一步。”
他提出的条件，相较于陆廷渊的15亿天价，确实在数字上处于劣势，但“绝对自主权”和“无业绩对赌”这两条，却像两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打开沈清月对控制权流失的恐惧心锁。
“清月，”顾言深的目光更加深邃，语气中也注入了一丝更私人的情感，“我的核心诉求很简单，就是‘一起把蛋糕做大’。不是急于收割，也不是想要掌控，而是真心实意地陪伴和支持，看着‘moonlight’在你手中，成长为一个真正伟大的、源自东方的全球品牌。我相信，以你的才华和坚持，加上星曜和顾氏在背后提供的稳定支持和资源网络，我们完全可以走一条更稳健、也更长久的路。”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期待和试探：“而且，我希望……我们之间，不仅仅是商业伙伴的关系。这段时间的相处，让我更加确信，我们在很多理念上都非常契合。我欣赏的，不仅是作为创业者的你，更是你整个人……我希望，未来我们能有更多……更深层次的了解和合作。”
这番话，已经超出了纯粹商业谈判的范畴，清晰地传递了顾言深个人对沈清月的好感，以及希望关系能“更进一步”的暗示。他将商业合作与个人情感巧妙地捆绑在一起，试图用“稳定支持”、“长久陪伴”和“私人情感”来构建一个更具温度和诱惑力的未来图景。
阳光透过玻璃，在顾言深身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他英俊的面容和真诚的眼神，在此刻确实具有相当的感染力。他描绘的是一条看似平坦、受助、且充满温情的发展路径。
沈清月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顾言深的方案，的确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对控制权丧失的焦虑。他给出的估值和资源承诺，也显示了足够的诚意。尤其是他最后那段个人化的表达，虽然在她意料之中，但仍让她感到一丝复杂的压力。平心而论，如果没有陆廷渊那份更具颠覆性和挑战性的方案出现，顾言深的条件几乎是她理想中的选择。
但她不能只看一面之词。陆廷渊那边尚未正式谈判，那个“Aurore”的案例像一根刺，而陆廷渊手写的“成为唯一”的愿景，又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她放下茶杯，迎上顾言深期待的目光，语气平和而坦诚：“言深，非常感谢你和星曜的诚意，以及你个人的信任。‘绝对自主权’和‘无对赌’这两点，对我而言确实非常重要，也是我评估合作的核心基础之一。你描绘的共同成长的愿景，也很令人向往。”
她先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后话锋微转，展现出专业和审慎：“不过，如此重大的决策，我需要综合考量所有因素。陆总那边，我们也会进行正式的接触和谈判。最终的选择，一定会是基于对‘moonlight’最有利、最能保障其独立和长远发展的全面评估结果。”
她没有给出任何承诺，但也没有关闭与顾言深合作的大门，保持了策略上的灵活性和主动权。
顾言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很快被理解和尊重所取代。他笑了笑，恢复了一贯的绅士风度：“当然，我完全理解。这么大的事情，理应慎重。我会耐心等待你的消息。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我都尊重你的选择，并且……我个人的欣赏和支持，不会改变。”
午餐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顾言深亲自将沈清月送到餐厅门口，阳光洒在两人身上，画面美好得如同商业杂志的封面。
坐进车内，沈清月靠在椅背上，轻轻闭上了眼睛。顾言深的“阳光策略”确实起到了一定效果，他给出的条件也的确切中了她部分要害。但不知为何，陆廷渊那双冷静深邃的眼睛，和他那句“成为唯一，而非之一”的话，却像烙印一样，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与顾言深的谈判，如同在阳光下品茗，舒适而温和。接下来，与陆廷渊的会面，恐怕将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光景了。那更像是一场在暗流汹涌的深水中，与鲨鱼共舞的博弈。
她深吸一口气，对司机说道：“回公司。”下午，她需要为明天与陆廷渊的正式会面，做好万全的准备。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